通道尽头的黑暗被王座上的金光撕开一道裂缝。
陈万辉的靴底碾碎最后一片命运残屑时,那道阴影终于完全显形——是个面容模糊的男子,眉眼间却浮动着他自己的轮廓,眼瞳里翻涌的金光像被煮沸的熔金,每一缕都缠绕着无数闪烁的命运丝线。
坐上它。男子开口,声音像两块玄铁相撞,震得陈万辉耳鼓发疼。
他抬起的手与陈万辉有七分相似,指尖正点着那座黑玉王座,新的执笔人,你将握有改写因果的权柄。
梁婉替你挡的那刀可以收回,许瑶翻药经熬红的眼能重新清亮,慕婉儿用血脉镇压锁印时的颤抖...他笑了,都能变成从未发生过的幻影。
陈万辉喉间泛起腥甜。
方才逆冲契约时震伤的经脉还在抽痛,但比这更灼人的是王座传来的吸引力——那是命运本源的召唤,像母亲的怀抱般温暖,又像深渊的漩涡般危险。
他能清晰感觉到,只要跨出三步,指尖触到王座扶手的瞬间,所有曾令他锥心的遗憾都会烟消云散。
包括...他的声音发涩,我曾亲手埋在玄冰谷的那具小棺材?
执笔人的金光顿了顿,随即更盛:你想让她活过来?
没问题。
只要你接过笔,所有死亡都是可以修改的错字。
陈万辉闭了闭眼。
玄冰谷的风雪突然涌进识海——七岁那年,他跪在冰崖下,怀里的小女娃浑身冰冷,额间的朱砂痣被冻成暗红小点。
那是他在街头捡的妹妹,为他挡了一伙流寇的淬毒短刀。
后来他证道灵师时,曾用全部积蓄在冰崖凿了个墓室,刻着陈小满之墓。
你看,这就是力量。执笔人往前踏了半步,阴影里伸出无数半透明的手,在虚空勾勒出陈小满活蹦乱跳的模样,你想要的,我都能给。
那我呢?陈万辉突然睁眼,眼底的神血金光压过了王座的辉光,接过笔之后,我还是陈万辉吗?
执笔人的动作僵住了。
上一任执笔人说我是他的剧本,陈万辉向前走了一步,靴跟叩在地面发出清响,现在你说要我当新的执笔人——那是不是意味着,等哪天我也成了别人的剧本,还会有下一任来坐这王座?
黑暗中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
陈万辉这才注意到,王座下堆着无数破碎的冠冕,每一顶都刻着不同的纹路,有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你不需要考虑那么多。执笔人的声音开始发紧,那些勾勒陈小满的手突然扭曲成尖刺,你只需要知道,拒绝我,你珍视的一切都会永远停在悲剧里!
韩云舟说过。陈万辉的手指无意识抚过心口,那里还留着慕婉儿用血脉镇压锁印时的余温,我的选择不是当枷锁,是斩断它。
话音未落,一道清越的男声突然在识海炸响,像是穿透了无数时空:你以为命运是枷锁?
不,它是你走过的每一步的印记。
真正的自由,是让这些印记由你自己书写。
是韩云舟!
陈万辉瞳孔微缩。
他终于想起,在命运裂隙最深处,这个总带着笑的神秘人曾塞给他一枚刻着字的青铜片,当时他只当是普通信物,此刻却在丹田处发烫——原来那是韩云舟留下的道音,专为此刻而鸣。
梁婉挡刀时,眼睛里有光。陈万辉轻声说,那些被执笔人展示过的画面在眼前流转,却不再是被操控的剧本,而是滚烫的、带着体温的记忆,她说是自愿的,因为我曾在她被家族抛弃时,把最后半块烤馍掰给她。
许瑶翻药经时,指尖磨出了血泡,她举着那本破书冲我笑,说万辉哥哥的命,比十万药经都金贵
他的神血开始沸腾,后颈原本淡去的锁印突然泛起微光——不是被操控的痛,而是共鸣的热。
慕婉儿用双生血脉镇压锁印时,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陈万辉的声音越来越高,震得通道四壁的石屑簌簌落下,她的心跳和我的重叠,像两面战鼓在擂,告诉我我们一起走。
这些不是你写的剧本,是我用二十年光阴,用每一次生死相托,一笔一画刻进彼此命格里的!
执笔人突然发出尖叫。
他的面容开始剥落,露出底下无数张扭曲的脸——有陈万辉的,有慕婉儿的,有雷长老的,甚至有玄冰谷里那个小女娃的。
那些脸同时张开嘴,发出不同的声音:接受吧多好的机会你敢拒绝就去死。
陈万辉却笑了。
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神血喷向空中。
这一次,血珠没有钻进锁印,而是凝成一柄金色小剑,直指王座。
我陈万辉,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流过的血,都是自己的选择。他举起手,神血小剑随着他的动作划破虚空,所以——
给我碎!
轰鸣声中,王座上的金光突然爆散成刺目的光团。
陈万辉看见无数命运丝线从光团里窜出,却在触到他神血的瞬间化作飞灰。
黑玉王座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执笔人的身影被撕成碎片,每一片都在发出不甘的尖啸。
命运裂隙开始崩塌。
陈万辉感觉脚下的地面在下沉,头顶的通道顶端落下巨石。
他咬着牙引动最后一丝神血,在识海深处画出慕婉儿焦急的眉眼——那是他在进入命运核心前,最后一眼看见的画面:她攥着他的衣袖,指尖发白,说我等你。
慕婉儿!他大喝一声,神血如活物般钻进裂隙,在虚空中撕开一道银色光门。
光门后传来熟悉的灵力波动,是现实世界的气息。
最后一刻,他瞥见王座废墟里有团幽蓝的光一闪而过,像是某种意志的残片,顺着他的神血小剑钻进了掌心。
但没时间细想了,他猛一咬牙,将自己的残魂裹进神血,撞进光门。
再睁眼时,陈万辉正躺在青石板上。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香——是慕婉儿的药庐。
他咳出一口黑血,喉咙像火烧。
万辉!
一道温热的身影扑过来,带着淡淡的艾草香。
陈万辉抬起手,摸到一头柔软的青丝——是慕婉儿。
她的手在发抖,指尖冰凉,却拼命按着他的太阳穴输入灵力:你终于醒了...我守了你七天七夜,雷长老说你可能...
傻姑娘。陈万辉扯了扯嘴角,握住她的手。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飞快,像受了惊的小鹿。
主上!
雷长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万辉转头,看见那个总板着脸的老灵尊眼眶通红,腰间的雷纹玉佩都在发抖,您可算回来了!
命运裂隙的黑云散了,大陆各地的灵脉都在复苏,属下刚才去看过梁姑娘和许姑娘,她们...她们说这几天总梦见您。
陈万辉笑了。
他看向窗外,原本笼罩大陆的灰黑色命运云霭正在消散,天际露出一缕金色曙光,像极了玄冰谷清晨的阳光。
但笑着笑着,他的笑容凝固了。
他垂眸看向掌心——那里原本的锁印已经消失,却多了一道淡蓝色的细纹,若隐若现,像条沉睡的小蛇。
他用神识探查,那细纹突然动了动,在识海深处掀起一丝不属于他的波动。
万辉?慕婉儿担忧地凑过来,怎么了?
没事。陈万辉迅速收起手,朝她笑了笑,只是有点累。
慕婉儿还想说什么,雷长老却突然咳嗽一声:主上,梁姑娘和许姑娘听说您醒了,正往药庐赶。
属下先去拦着,省得她们又把药庐挤塌。说完不等陈万辉回应,就快步退了出去。
药庐里重新安静下来。
陈万辉看着慕婉儿忙前忙后煎药的身影,听着她小声嘟囔这次要加三朵雪绒花,上次煎太苦了,突然觉得眼眶发热。
但掌心的蓝纹又动了动。
他低头,借着整理衣袖的动作,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纹路。
这次,他清晰地到了——那是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碎片,画面里有座黑色王座,有个身影背对着他,正在往剑尖上滴蓝色的血。
陈万辉。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带着冰碴子般的冷,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陈万辉猛地抬头。
药庐里只有慕婉儿的身影,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她发间的玉簪上,泛着温暖的光。
他低头看向掌心,蓝纹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陈万辉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悄悄埋下了种子。
夜色渐深时,陈万辉独自坐在营地中央的青石上。
他仰头望着星空,原本被命运云霭遮蔽的星辰重新亮了起来,像撒在黑绒布上的碎钻。
掌心又开始发烫。他握紧拳头,指节发白。
不管你是谁。他对着夜风轻声说,我陈万辉走过的路,从来不容别人指手画脚。
风卷着草叶掠过他脚边。
远处传来梁婉喊他回去喝药的声音,许瑶的笑声跟着飘过来:肯定又偷偷跑出来了!
陈万辉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草屑。
他望着营地篝火处跃动的光,望着慕婉儿踮脚替梁婉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突然笑了。
掌心的蓝纹在暗处闪了闪,又沉入皮肤之下。
但这一次,陈万辉的笑容里多了几分冷硬的锋芒。
他转身走向篝火,靴跟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在宣告某种决心。
夜,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