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中元夜。乌云遮蔽了月光,整个临河镇浸在浓稠如墨的黑暗里,只有河面上漂浮的点点河灯,映出暗红幽光。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掠过街巷,将屋檐下的白纸灯笼吹得左右摇晃,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垂死者的呜咽。
阎玉缩在自家老宅的门槛后,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银锁。那锁本是温润的银白色,此刻却泛起诡异的青灰,锁面上雕刻的饕餮纹路竟隐隐渗出暗红血迹。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眼前不断闪过三日前的画面——父亲浑身湿漉漉地倒在河边,双目圆睁,嘴角凝固着惊恐的弧度,掌心还死死攥着半块刻有“阎王”二字的木牌。
“哐当——”
一声巨响打破死寂。阎玉浑身一颤,循声望去,只见堂屋供奉的祖宗牌位竟齐齐倾倒。更诡异的是,原本贴满符咒的墙面,此刻符咒无风自动,簌簌飘落,露出下面用血书写就的一行大字:今夜子时,阎王索命。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阎玉想要尖叫,喉咙却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就在这时,老宅的木门突然无风自开,刺骨的冷风卷着纸钱扑进来,在她脚边盘旋成小小的漩涡。黑暗中,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阎玉,你可知罪?”
她惊恐地抬头,只见门口不知何时立着一个黑影。那身影身着黑袍,头戴判官帽,帽檐下的面容隐在阴影中,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幽绿的光,如同两盏鬼火。阎玉想逃,双腿却像灌了铅般沉重,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影一步一步逼近。
“我、我不知道……”阎玉声音颤抖,泪水夺眶而出。黑影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抬手掀开帽檐,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正是三日前溺亡的父亲!可父亲的眼睛却空洞无神,嘴角还挂着浑浊的河水,说话时,竟有几条黑色的小鱼从嘴里游出来:“五十年前,你爷爷与阎王做了交易,用阎家后人的阳寿换临河镇百年安宁。如今期限已到,阎王要你去偿债。”
阎玉浑身如坠冰窖。记忆突然翻涌,她想起小时候,爷爷总在深夜对着祠堂喃喃自语,说什么“不能违背承诺”;想起母亲临终前,将银锁塞给她时,眼中满是担忧与不舍;想起父亲出事前那几日,总是欲言又止,最后只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原来,这一切早有预兆!
“不!我不要!”阎玉突然爆发,抓起身边的桃木凳朝黑影砸去。黑影轻易躲开,发出阴森的冷笑:“没用的。子时一到,你逃不掉。”话音未落,黑影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阎玉跌坐在地,大脑一片混乱。她不甘心就这样等死,抓起银锁冲进父亲生前的书房。书房里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书架上堆满了泛黄的古籍。她疯狂翻找,终于在暗格里找到一本破旧的日记。翻开一看,扉页上赫然写着“阎家秘辛”四个血字。
日记里记载,五十年前,临河镇遭遇大旱,庄稼枯死,瘟疫横行。阎玉的爷爷为救全镇百姓,在中元节那晚,独自前往镇外的阎王庙,与庙中供奉的阎王像立下契约:阎家每代献出一名直系后代,换取临河镇风调雨顺。契约达成后,旱灾果然消失,但自那以后,阎家每到契约到期之年,就会有一人离奇死亡。
翻到最后一页,是父亲的字迹:“我不能让小玉重蹈覆辙。阎王庙地下藏着破除契约的方法,可……”字迹戛然而止,后面晕染开大片暗红血迹。阎玉握紧日记,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针已指向十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揣着日记,阎玉拿起一把手电筒,深吸一口气,推开老宅大门。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唯有零星的狗吠声在夜色中回荡。她朝着镇外的阎王庙跑去,冷风刮过脸颊,像无数细小的刀片。
阎王庙坐落在镇外的乱葬岗旁,斑驳的红墙爬满青苔,庙门虚掩,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诵经声。阎玉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庙里供奉的阎王像早已残破不堪,嘴角挂着诡异的笑容,左手握着生死簿,右手持判官笔,脚下踩着无数骷髅。
她强忍着恐惧,按照日记中的提示,在阎王像背后的墙壁上摸索。突然,一块砖石松动,她用力一推,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洞内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处。阎玉打开手电筒,深吸一口气,弯腰钻了进去。
通道狭窄潮湿,墙面上不断有冰凉的水珠滴落。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阎玉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巨大的石室,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本泛黄的生死簿和一支沾满鲜血的判官笔。石桌四周,密密麻麻插着无数黑色的招魂幡,幡上写满了阎家历代先人的名字。
就在阎玉走向石桌时,四周突然响起阴森的笑声,无数黑影从墙壁中浮现。那些黑影面容扭曲,眼神空洞,正是阎家死去的亲人。他们缓缓围拢过来,嘴里念叨着:“还债……还债……”
阎玉后退一步,后背抵在石壁上。她颤抖着翻开生死簿,手指在泛黄的纸页间快速滑动,终于找到记载阎家契约的那一页。上面赫然写着:“阎家后人,以命抵愿,契约生效,不得违背。”
“不!这契约本就不公平!”阎玉怒吼,抓起判官笔,想要划掉契约内容。可笔尖刚触及纸面,生死簿突然爆发出强烈的红光,将她震飞出去。那些黑影趁机扑上来,冰冷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胳膊、脚踝,拖曳着她往黑暗深处走去。
千钧一发之际,阎玉脖子上的银锁突然发出耀眼的白光。光芒所到之处,黑影纷纷惨叫着消散。她挣扎着爬起来,看着手中的银锁。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此刻正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锁面上的饕餮纹路也变得清晰起来,仿佛活过来一般。
阎玉突然想起日记里的一句话:“唯有至纯至善之心,方能破阎王之局。”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恐惧、不甘和对生的渴望化作一股信念。再睁眼时,她拿起判官笔,对着契约内容郑重写道:“临河镇百姓,自食其力,无需他人性命换安宁。此约,废!”
生死簿剧烈震动,红光冲天。石室开始崩塌,碎石不断掉落。阎玉握紧银锁,朝着出口狂奔。就在她冲出阎王庙的瞬间,身后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整座庙宇轰然倒塌,扬起漫天尘土。
待烟尘散尽,阎玉发现天已破晓,东方泛起鱼肚白。她转身望向身后的乱葬岗,只见无数白色光点缓缓升起,在空中汇聚成一张慈祥的面孔——那是她从未谋面的爷爷。爷爷朝她微笑着点点头,化作一道光没入天际。
回到镇上,阎玉发现一切都恢复了正常。街道上行人往来,店铺开张营业,仿佛昨夜的恐怖只是一场噩梦。只是从那以后,临河镇再也没有发生过任何离奇的死亡事件,而阎玉脖子上的银锁,也永远保持着温润的光泽,默默守护着她。
但每到中元夜,阎玉仍会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想起与阎王的那场较量。她知道,有些承诺,一旦违背,便会招来灾祸;而有些束缚,唯有勇敢抗争,才能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