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柳树村的苏家院子在腊月的寒风中显得格外萧瑟。
院中那棵据说已有百年树龄的老柳树,光秃秃地立在院中央,干枯的枝条在风中无力地摇摆,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在无声地叹息。
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皲裂出深深的纹路,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沧桑。
苏大柱站在院门口,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斑驳的漆痕。
那漆痕早已褪色,露出里面发黑的木头,就像他此刻的心情——表面平静,内里却早已腐朽不堪。
他身材魁梧,肩膀宽阔得几乎能把整个门框挡住。
可此刻却微微佝偻着背,仿佛有什么无形的重担压在他身上。
一阵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柳叶,从他脚边掠过。
远处,几个孩童的嬉闹声隐约传来,伴随着零星的爆竹声,那是村里其他人家已经开始准备过年了。
这些声音在空旷的村庄里回荡,却只让苏家院子显得更加冷清。
\"看什么呢?\"一声尖细的嗓音突然打破了院中的寂静,像一把钝刀硬生生割裂了这片宁静。
李如花倚在堂屋门框上,她身材瘦小,面容刻薄,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闪着精明的光。
她手里攥着一把瓜子,正嗑得咔咔作响,瓜子壳随意地吐在门槛上,有几片还粘在她涂着劣质胭脂的嘴角。
\"都断亲了,还盼着你那宝贝女儿回门呢?\"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和不满,目光像刀子一样在苏大柱宽厚的背上剜着,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思。
苏大柱的脊背微微一僵,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却又一次扫过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
那是通往萧家的方向,几个月前,苏摇就是从这条路嫁出去的。
当时她头也不回,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苏家。
他记得那天女儿穿着大红嫁衣的背影,那么决绝,那么陌生,仿佛迫不及待要逃离这个家。
本以为那天的断亲,只是她一时不满的反抗,后面她想通了,就会回来。
可是三朝回门不见她。
他才知道,她是真的不要这个家了。
如今这个外嫁女回门的日子,还是不见她,他的心难受了。
不禁怀疑起当初的决定。
\"大过年的,少说两句。\"苏大柱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仿佛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一般。
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无奈和疲惫,显然不想在这个时候与李如花发生争执。
李如花将瓜子壳狠狠吐在地上,扭着腰走到院中央,劣质香粉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我说错了吗?你那女儿就是个白眼狼,一嫁人就不认爹娘了。\"
她眯起三角眼,嘴角扬起一抹讥诮,\"你看看人家小梅,虽然做了姨娘,可一直想着咱们呢...\"
\"呵,\"苏大柱终于转过身来,黝黑的脸上皱纹更深了,像是被犁过的土地,\"你女儿不也没回门?都出嫁一个月了,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这句话像针一样刺中了李如花。
她脸色骤变,涂着劣质胭脂的面颊扭曲起来:\"你懂什么!小梅是怀了身子不方便!哪像你那女儿,明明就在隔壁村,却连个照面都不打!\"
\"隔壁村?\"苏大柱冷笑一声,粗糙的大手攥紧了门框,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刘小梅嫁的可是镇上王员外家,坐马车不过半个时辰的路!\"
李如花被戳到痛处,声音陡然拔高,尖得刺耳:\"王家是什么门第?规矩大着呢!哪像你那女儿,嫁了个泥腿子还当宝...\"
\"够了!\"苏大柱一巴掌拍在门框上,震得屋檐下的冰凌簌簌掉落,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大过年的,非要找不痛快是不是?\"
两人怒目而视,院子里只剩下李如花粗重的喘息声和苏大柱沉重的呼吸。
远处传来一阵欢笑声,不知是谁家孩子在放爆竹,噼啪的声响衬得苏家院里的沉默更加窒息。
半晌,李如花冷哼一声,转身冲进堂屋,将门摔得震天响。
苏大柱站在院中,目光越过低矮的土墙,望向萧家所在的方向。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
他下意识摸了摸怀里那个用红纸包着的银镯子。
那是他偷偷攒了半年钱打的,本想趁着过年给苏摇,缓和一下父女关系。
可现在,红纸已经被他的汗水浸得发软,银镯子也沾上了体温。
\"大丫...\"苏大柱喃喃自语,眼前浮现出女儿小时候的模样。
那时她还会甜甜地叫他\"爹\",会在他劳作回来时给他端上一碗热茶。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女之间变得如此陌生?
堂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是李如花恶毒的咒骂。
\"死丫头!白眼狼!害人精!...我这就去镇上找小梅,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收拾好,李如花挎着包袱怒气冲冲地出了门,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寒风呜咽,以及苏大柱孤单的身影。
而此时,萧家院子里却热闹非凡。
\"爷爷!外婆给我压岁钱!\"小沐像只欢快的小鸟,蹦跳着冲进院子,手里高举着一个红纸包,小脸因为奔跑而红扑扑的。
萧父放下手中的活计,笑呵呵地抱起孙子,用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哟,去外婆家玩得开心吗?\"
\"开心!外婆家有大黄狗,还有...\"小沐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突然眼睛一亮,指着门口喊道:\"二叔二婶回来了!\"
萧墨和苏摇并肩走进院子,两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红晕。
苏摇发髻上,戴着上官宏送的那支梅花簪,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
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满了从娘家带回的年货。
萧母从灶房迎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阿摇,去你爹那儿可好?\"
苏摇眼睛弯成了月牙,嘴角的酒窝若隐若现:\"娘,爹待我极好。\"
她说着,从篮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这是爹让我带给您的,说是县里的王记糕点。\"
正说着,上官宏也跟了进来,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亲家,我又来蹭饭了!\"
萧父大笑,拍着上官宏的肩膀:\"来得正好!老大媳妇从娘家带了好酒回来,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堂屋里,方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菜肴。
红烧肉油亮诱人,清蒸鱼香气扑鼻,还有萧母拿手的腊味合蒸。
小沐爬上长凳,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糖果盘子,小手偷偷伸过去,被萧母轻轻拍了一下,吐了吐舌头又缩了回去。
萧父举起酒杯,满面红光:\"今年老二娶了媳妇,阿摇又认了亲家做爹,真是双喜临门!来,咱们干一杯!\"
众人举杯相庆,连小沐都捧着糖水凑热闹。
苏摇抿了一口米酒,脸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
萧墨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柔情。
席间,萧放讲起岳父家新养的那头小牛犊如何调皮;萧鸣炫耀自己收到的压岁钱比去年多了五文;苏摇则说起今天的趣事。
上官宏和萧父推杯换盏,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连灶台上的油灯都似乎被这欢乐感染,火苗跳动得更加欢快。
没有人注意到,在通往镇上的小路上,李如花正挎着包袱匆匆赶路。
她脸上的脂粉被寒风吹得干裂,眼中却燃烧着恶毒的火焰。
她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脚步越来越快,仿佛有什么可怕的计划正在她心中酝酿。
暮色四合,苏家院子里,苏大柱依旧站在那棵老柳树下。
手中握着那个银镯子,望着萧家的方向,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