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边境的密林,湿热得如同蒸笼。腐叶与泥土的气息沉重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粘稠。
王强拄着半截粗糙的木棍,右腿断处传来阵阵钻心的剧痛,每一次挪动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他们千辛万苦从南越国偷出的稻种,此刻在他手中轻若无物,却又重若千钧。
身后,仅存的五个兄弟,个个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眼神却像淬过火的铁,死死盯着前方林道上突兀出现的一队人影迅速将他们包围。
拦路的南越士兵穿着兽皮皮甲,刀光在浓密的树影下闪烁,弓箭手张弓搭箭。
为首者,竟是个女子。
华贵的丝绸衣裙勾勒出纤细身姿,金线绣成的繁复凤凰在墨绿底料上振翅欲飞,与她此刻脸上那冰封般的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她面容姣好,眉目如画,但那眼神,却锐利如林中毒蛇的注视,直直刺向王强手中紧攥的那个沾满泥污的小布袋。
“稻种是你们偷的?”女子开口,官话字正腔圆,冰冷得不带一丝南越口音,像淬了寒冰的刀锋刮过耳膜。
王强抬头,只见一名身着华贵丝绸的年轻女子站在南越士兵前列。
她眉目如画,却带着肃杀之气,腰间佩剑的剑鞘上镶嵌着南越王室独有的翡翠纹饰。
王强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死死扣住腰间手铳粗糙的木柄。
身后传来几声细微的机括摩擦声,那是兄弟们悄然将元戎弩的箭匣推入卡榫的声响。
他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挤出嘶哑却决绝的命令,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林中聒噪的蝉鸣:“准备战斗!必须突围把稻种带出去!一会儿不论谁倒下,都不许停下来!”
“呵。”女子轻笑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寒意。
她向前一步,目光如实质般落在王强那条用破布和树枝勉强固定的断腿上,又扫过他身后形容枯槁、却眼神如狼的士兵。
“勇气可嘉。可惜,蠢了点。我是南越国三公主,黎明月。”她微微扬起下颌,“你们拼死带走的,是假的。”
王强如遭重锤猛击,浑身剧震。
假的?这两个字像毒蛇的利齿,瞬间噬咬进他紧绷的神经。
他猛地掏出那个小布袋,手指因用力而颤抖,几乎要将粗布捏碎:“你胡说!这…这和主公描述的‘金穗稻’分毫不差!粒粒饱满,色泽金黄!”
黎明月唇角的讥诮更深了:“一模一样?确实。但都是蒸熟晒干了的死种!”
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凿进王强的心底,“种下去,连根草都不会发!老农林三,是我父王埋在北边的一条老狗,专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探子。”
王强眼前猛地一黑,断腿的剧痛和心脏被撕裂的痛楚搅在一起,让他几乎栽倒。
千山万水,十六个兄弟鲜活的生命——李石头在湍急的盘龙河被冲走时绝望的呼喊,张老蔫在瘴气林里咳出最后一口黑血的模样,赵铁柱为了引开追兵扑向弩箭的决然背影,程潇用命换来稻种又决死断后…一幕幕在脑中炸开,灼烧着他的灵魂。
一切牺牲,换来的竟是一袋精心炮制的、毫无生机的诱饵!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齿缝间已渗出血丝。
巨大的悲怆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王强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困兽濒死般的血红,他环视身边仅存的袍泽,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同样的绝望与决绝:“兄弟们!”
他的声音嘶哑,却像在燃烧,“我们有负主公重托!落入南越之手,生不如死!燧发枪!元戎弩!绝不可落入外邦之手!光荣弹——准备!”
他猛地拔出腰间一个乌黑油亮的圆筒,赫然是威力巨大的掌心雷!
“来世再做兄弟!”身后五人齐声暴喝,悲壮的回音在密林中震荡。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五只手同时探入怀中,掏出了同样的乌黑铁筒和引火的火折子。
火绒点燃,细小的火苗在幽暗的林间跳跃,映亮了他们视死如归的脸庞。
空气中弥漫开刺鼻的火硝味,那是死亡的序曲。
“兄弟们…”王强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他引燃的火折子坚定地移向掌心雷顶端的引线,“回家了!”
他闭上眼,脑海中最后闪过的,是周朔那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朔哥儿…王强无能,来世还要做你兄弟!”
引线即将点燃,死亡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