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前,依旧是人头攒动。
昨夜的霹雳炮轰鸣犹在耳际。
尽管经历了这样的惊变与清晨伶人被押赴刑场的肃杀,天亮后,仍有上百民众自发聚集于此,悲愤持续数日。
官府先前一直晾着不予理会,此刻人群骚动却愈发猛烈。
一名头裹白麻的老汉悲吼着掀开推车上的草席,露出蜷缩在上面的畸形少年。
孩子头颅硕大,肩膀却瘪得像菜板,四肢如提线木偶般无力,呆滞嘴角淌着口水。
老汉嘶声泣诉——自孩子降生,家中仿佛染上诅咒,噩运不断,现在屋头只剩下老汉一人。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上辈子作的孽,祸及子孙。
可红信笺事件爆发后,他才意识到,他逝去的儿子和畸形的孙子,很有可能都不是他的种。
因为他那个媳妇,也是从育佛堂“求来”的。
若红信笺上说的是真的,那他儿子媳妇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妹,这很可能就是孩子畸形的原因。
这事若不弄清楚,他生不如死!
人群骚动起来,压抑的呜咽、愤怒的议论此起彼伏。
自育佛堂的真相传开后,无数家庭的安宁被打破,陷入猜忌、辱骂与撕裂的漩涡。
那些曾经去过育佛堂的妇人,遭尽白眼唾弃,连寻常进香的女子,也难逃风言风语。
人群中,一位老妪捶胸顿足:“我那苦命的闺女啊……自从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是佛堂里出来的‘脏身子’,想不开就投了井!官府不管!青天不开眼哪!”
“佛门藏污纳垢!还我们一个公道!砸开那佛堂!砸开那圣母像!我们要真相!”
民众悲愤的呼喊响彻云霄。
净弘已死,但信徒已不顾神灵威严,执意要砸开那尊圣母像,看看下面是否真如传闻般,隐藏着通往罪恶的暗室。
寺内,蔡阳立于高阶之上,俯视着外面那群愤怒的信众,脸色阴戾如墨。
他身边护卫如铜墙铁壁,刀鞘在铅云下寒光凛冽。
若不是昨晚那四名蒙面人毁了霹雳炮,他也不必以身犯险亲临此地。
只因昨夜,他与耶律容重定盟约。
作为补偿(霹雳炮已然尽毁),他要交出一百张步人甲。
而这些甲胄,就藏在育佛堂下的暗室里。
五年前,他得知育佛堂的内情后,以此胁迫知府龚盛及净弘和尚为其效力。
关闭育佛堂后,他拓建地下暗室用以储存军器。
而慈恩寺的客院后山,则成了他豢养私兵的绝佳之所。
净弘多年累积的香火钱,也化作他的军资。
正因如此,他绝不能让这些愤怒的民众闯进育佛堂,暴露他私藏军器一事。
本来只需沉默以对,等这些刁民失去耐心,事情自然会淡去。
可现在交易在即,他必须将这些人赶走,才能将那每件重达五十余斤的步人甲悄然运出。
楚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蔡阳身后。
“我的人已经将路口守住了,不会再有人进山,也没有人能离开。”
这是最后的下策。
蔡阳冷哼一声,不再犹豫,挥手间,士兵上前打开寺门。
一支五十人的小队排成两排,像游龙入海般,整齐划一的从寺门向两边延伸。
在拥挤的人群前面,筑起一道人墙。
五十柄长枪齐齐顿地,士兵身上的银甲亮着寒光,空气瞬间凝结,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人群中,戴着破毡帽的罗昭和一身短打的南承平隐在其中。
看到蔡阳现身,南承平迅速地将制好的磷粉弹分给老丁。
三人交换眼色,脸上皆是视死如归的悲壮。
蔡阳步下石阶,知府龚盛紧随其后。
作为咸州最有话语权的二人,他们目光扫视一圈,震慑全场后。
蔡阳抬手,旁边传来车轱辘声。
士兵开道,板车上,是净弘被冰封的尸体,他胸前那个血洞依旧鲜红刺目。
蔡阳早料到有这一天,净弘身死的那天晚上,尸体就被封在冰窖了。
民众看着那张灰败的脸,以及那相似的眉眼,压抑的怒火轰然引爆!
石块泥块如雨点般砸向冰尸,却大都落在前排士兵身上,冰块只留下几道浅痕。
龚盛扬声厉喝:“肃静!大家听本官一言!”
声浪稍稍平息。
“自红信笺洒满全城后,官府就此事连日追查。之所以不让你们进去,是今日才证据确凿。
净弘此獠,披着僧袍,行禽兽之举,亵渎神佛,污秽圣地!
虽其身死,但难赎罪孽,本官判其鞭尸三百下,挂于城门示众!寺中从犯,凡经查实者,立斩不赦!”
话落,士兵押出十几名僧人,在寺门口跪成一排。
其中不乏守门僧、扫地僧,以及昔日育佛堂的“诵经人”,个个都是熟面孔。
他们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塞着布团,眼中满是绝望的乞怜。
士兵横刀出鞘,森冷寒光闪烁,人群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之声。
“佛门重地,本不能杀生,然其罪孽滔天......”
蔡阳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目光定在老汉和他那推车上的畸形少年身上。
“他们人面兽心,假借神佛敛财纵欲,天理不容!今日,便让尔等看清本官的态度!
看谁以后还敢再犯!”
他语如寒冰。
下一刻,便是整齐划一的屠戮!
就像十几个人排排站跺菜头。
“噗噗噗噗噗噗——”
随着横刀落下,那十几颗圆滚滚的头颅如熟透的瓜果滚落青石路,径直滚入人群。
前排者尖叫后缩,后排者踮脚挤前。
尸身倒地,殷红鲜血迅速涂抹青石,腥气刺鼻,场面惨烈。
血色与旁边红色的寺墙相映,衬得士兵面红莫明。
混乱过后,死寂弥漫。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哭泣和压抑的咒骂,那些人目光聚焦在蔡阳身上,或恨、或惧、或疑。
蔡阳上前一步,身旁护卫随之移动。
“家宅不宁,伦常崩坏,诸位所受之苦楚,本官看在眼里,痛在心上!恨自己没有早点察觉。
然——”蔡阳声音一缓,带着一丝敬畏,“佛本无罪!罪在人心!诸般恶业,皆因那净弘之徒心生邪念。
这与那承载香火的圣母金身无关,她自始至终,只是众生心中那份善念与祈愿的化身,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