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徐徐,皎月杲杲,那弯明月犹如一把漂亮的银钩挂在漆黑如墨的天空中,应是美景良辰,但今日的月却无端带上了几分凄楚。
姜芽儿有些稚嫩的脸上此时沉重无比,那双圆润的杏眼正格外认真地看着自己叫了十年爹爹的人。
在这十年里,岁月似乎格外偏爱这个人,不仅未在这人脸上留下一丝衰老的痕迹,反而还平增了许多成熟的韵味,让其更加让人挪不开眼。
他之容貌,确实比不过爹爹。
之前在杨柳镇时,爹爹即使有着克妻的名声,依旧有不少男人因他的容色而刻意接近。
但那些人都是些刻薄轻浮之徒,所以爹爹才一一拒绝。
而今喜欢上了爹爹的却是谢锦这样的人,那爹爹定也是喜欢的吧,如果不喜欢,昨夜也不会让谢锦留宿。
想到此处,姜芽儿只觉自己的心正在被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子一点点地割着。
虽不至于死,但很痛。
痛到他甚至开始有些怨恨这个照顾了自己十年的父亲,怨恨这个在自己幼时将他带回来的恩人。
怨他昨夜留下了谢锦;怨他明知道谢锦喜欢他,却还隐瞒着自己,让自己愈陷愈深;甚至还怨他为何要去喜欢自己儿子的心上人。
可是,他偏偏又知晓,他这些怨恨都是不对的。
他不该去怨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不该去怨自己的恩人,不该去怨自己的父亲,但是他忍不住,忍不住心中的恶毒。
自卑、阴暗、内疚……
各种情绪的交织,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劈成两半。
他原先是知晓,爱一个人会让他轻易就能得到快乐,光是想着那人的脸就能开心。
再不济也只是体会着思念的酸涩,可是没有人告诉他,爱不仅会让人变得美好、快乐,也会让人变得卑劣、下作。
仿佛是阴暗角落里的虱子爬满了他整颗心,让他痛苦的时候,也让他满心地恶意。
他静静地看着姜三郎,他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是什么样的神情,但他能看见爹爹的。
那是什么样的神情呢?
心疼?内疚?
总之不会是他这样的恶毒心思。
姜三郎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了许久之后才说出的这句话。
“芽儿,你还好吗?”
他那盈盈双眸,此时承载的满是对姜芽儿的关切,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芽儿想像从前那样笑着和爹爹说:我当然没事。
但是他的嘴角像是被银针缝起来似的,笑不起来,也说不出口。
看着爹爹越来越内疚的神情,他想,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不好看,不然他怎会如此呢?
也好,他也不用勉强自己去笑了。
因为笑起来也不会是个没事的模样。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看着爹爹越来越愧疚、越来越伤心。
直到爹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他看着对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的脸,突然抢先开口说道:“爹爹,你把她让给我,好吗?”
姜三郎的手,松开了。
而姜芽儿却是又握了上去,加重了语气,“爹爹,您不是最疼我的吗?”
“我有多喜欢他,您是看在眼里的,把她让给我,好不好?”
姜芽儿的手紧紧地攥着,仿佛要将指甲也要插入姜三郎的皮肉中一样,眼中的渴望,热得烫人。
姜三郎忍着痛,狼狈地躲开他的视线,“芽儿,谢锦她不是物件,她是一个人,由不得我让不让的。”
“怎么不行!”姜芽儿的声音陡然拔高。
后又缓和了下来,“爹爹,怎么不行呢?只要你去与她说,你后悔了,你不想和她在一起,只要你不和他在一起,我就有机会的。”
“……”
姜三郎掰开姜芽儿的手,“人不能言而无信。”
“不能言而无信?”
他重复着这句话,随后笑了起来,笑得姜三郎心慌。
因为姜三郎知晓,自己所说的这些都是借口,他……只是不想放手而已,谢锦已经做了这么多,他不能,也不愿在这紧要关头背弃她。
姜芽儿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随后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姜三郎心底一慌,连忙上前紧紧抓住姜芽儿的衣袖,生怕他一个想不开,自己就永远失去这个人。
可回应姜三郎的是一片寂静的夜和孤寂的背影。
姜芽儿没有回头,也不顾姜三郎的阻拦,继续往前走去。
夜这么深,芽儿一个弱男子怎么独自一人去外面呢?出了事怎么办?
姜三郎心乱如麻,心中的愧疚已经到达了顶峰,他应该早点坦白这件事的,都是他的错,他不能让芽儿来承受这一切。
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个承诺,“芽儿,除了你刚刚所说之事,我什么都能应你,你别走,外头不安全。”
姜芽儿的脚步停住。
转身,眼神落在姜三郎的身上,嘴唇轻启,“真的吗?爹爹?”
“是,当然是真的。”姜三郎此时哪有不应的。
他们相伴多年,他还是想着能挽留住他们二人的父子之情。
姜芽儿的嘴角终于挑起一丝真心实意的笑容,他慢慢走了过来,声音轻缓中带着蛊惑,“阿轻的正夫给我们出了一个好主意,能解燃眉之急,只盼爹爹答允……”
……
“不,不行!”
姜三郎摇头,“怎可让我们父子共同……”
后面的话他甚至都难以启齿。
“不是父子,容王夫说了,我们不是父子,兄弟二人同赘一妻,不是美谈吗?”姜芽儿平静地说着这让人胆战心惊的话。
见人犹豫,姜芽儿继续说道:“官府户籍中,我并非是您之子。”
“虽说如此……但是但是……”
但是姜三郎是一直把姜芽儿当儿子养的,且他们父子相称多年,在情感上早就和亲父子无异。
“没有那些但是!”
“若较真一些,我们确实不是父子,我更应该叫您兄长,不是吗?”姜芽儿的语气极为坚定。
姜三郎内心虽然不认同,但却也知道姜芽儿说的都是真的。
在捡到芽儿的时候,正是他“克死”第二任未婚妻不久。
第一次可以说是意外,但第二次之后,杨柳镇的人就彻底将克妻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彼时他心灰意冷也不愿再议亲,便将芽儿做儿子养。
养了几年后,他就打算去衙门将人记在自己名下,可他未婚并不能收养,便在邻居的提议下,将人记在了他母亲的名下,但平日里还是做着父子。
话虽如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