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爷爷狠狠一拍扶手，气急败坏：“这老二简直要反了天，天佑当上公安，他屁都没跟我放一个，如今又立了一等功这么大的喜事儿，也不赶回家给祖宗牌位磕头报喜，眼里还有我这当爹的嘛！”
作为祖宗规矩的受益人，老爷子自然就是最死心眼守规矩的人，打从李父落地起，就是秉持撒鸭子不管的态度，一门心思扑在李大伯身上。
哪怕老二赌气离家，他压根儿不在乎，打心眼里就觉着次子是没出息的，甚至往后李父带着媳妇孩子来拜年时，老爷子连个囫囵话都不肯给，眼皮子耷拉着嗑瓜子，连“嗯”一声都嫌费劲儿，完全拿二儿子一家当空气。
在儿子这一代上，李爷爷觉得自个儿没看错眼，六级钳工，哪能比得上工艺指导师？
可到了孙子辈，他算是栽了大跟头，看重的长孙李承业，眼瞅着快奔三十的人了，还在珐琅厂当个三级点蓝工，连掐丝点蓝的全套活儿都玩不利索，反倒是他从来没看上眼的二房孙子，竟然立了个人、集体双料一等功，把老李家的门楣都快顶破天了。
可再多的喜悦，也在一整晚的等待里转变成了被轻视的愤怒。
直到李爷爷的咒骂结束，李奶奶才没好气地说道：“你这老糊涂虫！从前咋对诚儿和天佑的心里没数？人家钳工三班倒，公安更是忙得昏天黑地，哪像你退休了没事干，在这儿瞎犯掘！”
怎么说都是自己掉的肉，她再看重长子，对次子也藏着几分心软，早些年被“夫为妻纲”的旧思想压着，连句护犊子的话都不敢说。
如今半截身子都快入土了，还怕他个啥？这老头子就算再横，难道还能离了这过了大半辈子的婚？
呸！他那老脸还没厚到这份上！
李爷爷本就没什么好脾气，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接着瞧向大孙子，训斥道：“缩头缩脑的，跟个受气鹌鹑似的，我老李家咋养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长孙。”
李承业垂着头不敢看他。
“爸，您咋又数落承业，他就是开窍慢了些，再加上耽搁了这几年，往后让他跟着我屁股后头学，天天泡在车间里，还愁传不了咱家的手艺？”李大伯皱着眉，出言维护道。
这一番话，叫回了李爷爷的理智，他勉强压下心里的怒火：“那姓张的应承的话靠谱吗？可别等咋把事儿办利落了，他转头就不认账，当咱们是冤大头耍！”
到底还是祖传规矩重要，李家的手艺必须由大房长孙传承下去。
李大伯点点头：“放宽心，他就是个跑腿传话的，背后拿主意的主儿，犯不着为这点子事儿跟咱翻了脸！”
等事儿一成，周副厂长算起来都得比他小一辈。
李爷爷很是相信他：“那就好。”
李奶奶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心里隐隐觉得不妥，转头问低着头的大孙子：“你爸跟你爷爷嘀咕啥呢？”
李承业嗫嚅道：“张主任说他有个朋友家的小子，想拜天佑当师傅。”
本以为爷爷会反对，哪承想对方只是稍一犹豫就同意了他爹的想法，眼下也只能盼着奶奶能出面拦一拦了。他是笨了点，但也不至于下作到踩着堂弟往上爬。
李奶奶也没想到这两人方才关起门来，捣鼓的竟是这种腌臜事儿，顿时急了，起身走到李爷爷面前，说：“老头子，诚儿就因为你的偏心眼，才跟咱们生分了，这会儿你还想把天佑这么有出息的孙子，也给折腾得跟咱彻底掰了不成？”
眼瞅着她蹬鼻子上脸，李爷爷也炸庙了，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怒吼道：“妇道人家懂个啥，老子这么做还不是为了李家祖传手艺好好传下去？哪轮得到你在这儿瞎咧咧，还不赶紧滚回屋去！”
李承业身子一抖，完啦，他把奶奶给害啦！
李大伯给了媳妇一个眼色，示意她把被打懵了的李奶奶带回屋。
“爸，您消消火气，妈到底是外头嫁进来的，闹不明白咱老李家祖传的规矩，这么着，我差承业明儿去二弟那儿探探底，顺道儿催他回老屋给列祖列宗磕个头，上柱香。”
闻言，还留在堂屋的李堂嫂只觉心里拔凉拔凉的，李奶奶为这家辛苦操持大辈子，到头来竟被亲儿子在背后嫌是“外姓人”。啥狗屁祖传规矩，尽干些断亲绝后的缺德事儿，他们还当个宝供着。
见她脸色不好，李承业连忙握住她的手，语气关切：“是哪儿不得劲儿啦？脸色咋白得跟张纸似的。”
不等她回答，太师椅上的李爷爷再次呵斥：“承业，叫你没听见？明儿下班后上你二叔家道喜去，还有记得把嘴闭严，要是敢把张主任的事儿漏出半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狗腿！”
“知道了，爷爷。”李承业苦着脸应道。
李堂嫂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万幸她男人不像公爹和爷爷那样古板，虽说手艺差点，但到底是个有人情味儿的。
...
次日，是培训班开课的第一天，李天佑早早地就来到局里专门腾出来的教室做准备。
四九城共有8个市辖区和9个县，再加上王何这个二度深造的，首期培训班共有18个学生。
这对于才第二次担任老师一职的李天佑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
眼瞅着来的学生没一个三十岁以下的，全是半大老爷们儿，李天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得！各分局还是那老一套，明明他再三叮嘱，尽量挑些有画画功底的年轻人来培训，结果倒好，全给塞来一帮老资历。
事已至此，只盼着待会儿讲课时，别冒出几个“顽固分子”来。
李天佑刚点完人数，正要往讲台上走，就瞅见谢局长走了过来，温声道：“我没误了时辰吧？”
打过招呼后，他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您来得正好，上台给大伙儿讲几句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