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虎喘着粗气,紧跟在周卫国身后:“团长,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有把握吗?这玩意儿我可就在中a央军校的操场上摸过两下,连炮弹长啥样都得凑近了看。”
周卫国脚下不停,猛地扑倒在一个弹坑里,躲过一串机枪扫射。
“你问我?”他回头看了一眼徐虎,脸上闪过一丝苦笑:“我跟你一样,在柏林军校也只是上了几堂理论课。德军教官说了,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一道复杂的数学题。”
“数学?”徐虎的脸顿时垮了下来,比看到小鬼子冲锋还难看:“老子这辈子最头疼的就是数学!一看到那些鬼画符,脑袋就跟被炮弹轰过一样!”
“那就别用脑袋想!”周卫国从弹坑里爬起来,继续向前猛冲:“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手去感觉!今天,咱们就当一回神炮手!”
高炮阵地离指挥部不远,但这段路,他们却仿佛跑了一个世纪。
当他们终于连滚带爬地冲上那片高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两个见惯了生死的铁血军人,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阵地已经完全被炸成了焦土,到处都是扭曲的炮管和破碎的零件。
三十门高炮,完好无损的,只剩下不到五门。
阵地上,铺满了第四十一军炮兵的尸体。
有的被弹片撕碎,有的被活活烧成了焦炭,还有的,至死都保持着装填炮弹的姿势。
整个阵地,血肉模糊,一片狼藉,找不到一个活口。
周卫国和徐虎站在阵地中央,风吹过,卷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和焦臭。
“他娘的……”徐虎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周卫国沉默不语,只是快步走到一门看起来还算完好的88高炮前。
他用手抚摸着冰冷而狰狞的炮身,炮身上还沾着不知是哪位炮手温热的鲜血。
他转过头,看着徐虎,眼神里燃烧着两团火焰。
“虎子,弟兄们都看着我们呢。军座也看着我们呢。”
“今天,就算是用牙咬,也得把小鬼子的飞机给老子咬下来!”
“来!搭把手!”
周卫国低吼一声,用肩膀顶住88炮沉重的方向机转轮。
徐虎二话不说,冲到另一边,手脚并用,将笨重的炮身缓缓摇向天空。
德制88毫米高射炮,精密而复杂,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防空武器。
正常情况下,它需要一个八人炮班精诚协作:炮长指挥,瞄准手负责方向,高低机手负责仰角,测距手和计算手提供数据,剩下的装填手和弹药手则保证火力的持续。
而现在,这个炮班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德军留学归来的总教官,一个憨厚勇猛的装甲团长。
“我负责瞄准和击发!”周卫国迅速做出分工,他的眼睛死死贴在瞄准镜上:“你负责装填和调整大概方向!快!”
“好嘞!”徐虎应了一声,他一把抱起旁边一枚重达十五公斤的穿甲弹,这玩意儿原本是用来打坦克的,但现在也顾不上了。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炮弹“哐当”一声推进炮膛,然后猛地拉下炮闩。
“好了!”
天空中,一架日军九六式攻击机正耀武扬威地降低高度,准备对下方一个机枪阵地进行扫射。
在飞行员眼里,地面的龙国军队已经是待宰的羔羊,那些零星的防空火力,根本构不成任何威胁。
“就是它了!”周卫国在瞄准镜里死死套住了那个嚣张的黑点。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德军教官讲过的那些关于提前量、风速、弹道曲线的公式,此刻像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方向向左,再来一点!好!停!”
“高度上调,上调!稳住!”
徐虎咬着牙,笨拙地转动着两个巨大的摇轮,汗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放!”
周卫国怒吼一声,狠狠踩下了击发踏板!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门火炮剧烈地向后一挫,滚烫的弹壳“当啷”一声跳了出来。
一枚炮弹拖着凄厉的尖啸,旋转着冲向天空!
阵地上,无数双眼睛都下意识地望向了天空。
朱康刚刚用刺刀捅死一个爬上战壕的鬼子,滚烫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他听到炮声,也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然而,那枚寄托了全军希望的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堪堪从那架日机旁边擦了过去,在它屁股后面几十米远的地方轰然炸开,绽放出一团无力的黑烟。
“狗日的!”赵毅川在师部观察哨里,一拳砸在了掩体上。
“哎哟喂!”徐虎一屁股坐在地上,咧着嘴叫道:“团长,你这德军留学的文凭是不是在潘家园买的?打偏了!你这是给小鬼子放烟花庆祝呢?还是想给他通通p眼?”
“闭嘴!就他妈你贫是吧?”周卫国的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没有理会徐虎的调侃,依旧死死地盯着瞄准镜:“装弹!”
理论和现实,终究隔着一道鸿沟。
他计算得再精确,也无法弥补两个人操作带来的巨大误差和延迟。
天上的日机飞行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炮吓了一跳,随即在无线电里发出了肆无忌惮的嘲笑。
他一个侧滚,机翼下的机枪喷出火舌,朝着周卫国他们这个炮位扫了过来。
“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炮盾上,迸发出一连串刺眼的火星。
“快!再来一发!”周卫国压低身子,对徐虎吼道。
徐虎连滚带爬地又塞进去一发炮弹。
“咚!”
又是一炮!
这一次,炮弹从日机的机翼下方飞过,依旧差之毫厘。
“他娘的!”徐虎急了:“团长,不行让我来试试!老子打枪准,打炮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
“你懂个屁!”周卫国骂道:“这不是打枪!这是算术!刚才那架飞机的速度,大概是每小时三百公里,我们的炮弹初速是每秒八百米……”
他嘴里念念有词,像个魔怔了的疯子,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不断地微调着瞄准镜里的刻度。
“团长,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徐虎焦急的说:“我只知道,你再打不中,弟兄们就要死光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刺中了周卫国。
他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远处那片已经化为血肉磨坊的阵地,看着那些在鬼子人潮中苦苦支撑的弟兄。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
去他娘的公式!去他娘的数学!
这一刻,所有的理论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战场上磨炼出的,最原始的直觉。
他放弃了复杂的计算,完全凭借着一名顶尖军人的本能,预判着那架盘旋的日机下一步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