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终于来到了早知结局的那天。
柳风钰牵着林诚的手，走在幽暗潮湿的山洞里，洞穴的深处时不时传出爆炸声和尖锐凄厉的惨叫声。
柳风钰的手紧到捏得林诚指尖泛白，他还觉得不够似的，硬是把手指夹在带着薄茧的指节中，做出十指相扣的手势，不舍的握了又握，紧了又紧。
他的声音谨慎小心，仔细听起来，还略微发着颤，他说：“不要怕。”
林诚低头看他们交握的双手，表情仍然是放松的，“我不害怕。”
柳风钰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洞深处走去。
他不清楚那个山洞里发生过的细节，这些属于军部的保密范围，所以在梦里他只是一昧的向前。
他不知道那次任务的参与者都有谁，出于私心，他连黎信都忽略了，所以在梦里只有他们两个相携向前。
他不知道林诚那时是什么样子，所以在梦里他们都是军校生时期，穿着校服的青涩模样。
他只知道林诚的结局是什么。
当爆炸装置被突然触发的时候，柳风钰拼命把他推开了，然后卧倒在地。
“你快跑！什么都不要想，朝出口跑，别回头！”
柳风钰目眦欲裂，拼命咆哮，是喊给面前的林诚听，也是穿过漫长的时光，喊给那个孤独死亡的灵魂听。
时间突然停止了，一切嘈杂的声响都迅速消失，山洞也停下了无规律的震颤。
林诚被他大力的推了一个踉跄，他看了看依稀可见光亮的洞口，没有照他的意思跑出去，反而回过头，走到柳风钰的身旁，缓慢的蹲了下来。
“风钰，这样你会好过一些吗？”
背着光，柳风钰怎么都看不到林诚此刻的表情，他把眼睛睁大了些，“什么？”
“九年，你该向前看了。”
“我过不去。”柳风钰的泪水滑下来，淌在嘴里满是苦涩的味道，“阿诚，我永远都过不去了。”
“陪我死一遍，会好一点吗？”
“我不知道。”柳风钰觉得无力又痛苦，“什么用都没有，是吧。”
他被林诚拉起来，抱住了，明明是不合时宜的，柳风钰却贪恋在这短暂的甜蜜中。
像叹息般，林诚缓缓道来：“柳哥，这次有你陪我，真好。”
“要是有下辈子，我想做你的弟弟，我也想尝尝被捧在手心里护着是什么滋味。”
“这辈子我真的好累。”
柳风钰手上发抖，揽着那个清瘦的身躯，“好，好，你等等我。”
所有嘈杂的声音重新冲入耳中，然后是一片闪光，和巨大的爆炸声响。
柳风钰清晰地感觉到皮肉一片片剥离身体，骨头寸寸折断，怀里的温度迅速消失。
他们的合照被烧灼大半，仅存的一角被气浪推出去很远，埋藏在了层层叠叠的碎石之下。
最后这里连带着垮塌的山洞归于了一片虚无。
梦醒了。
柳风钰睁眼看见的，是窗外漆黑的天色，他眨眨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这次的梦好久，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了。
他睡了一天一夜。
他把视线从墙上的电子时间屏上收回，没有宿醉带来的昏沉感，反而从身到心都轻松无比，他想通了很多事。
他坐了起来，反反复复回忆着这次美梦。
对他来说是美梦。
他贼胆包天，在梦里偷偷吻过一次他的爱。
林诚的灵魂快无聊透了，柳风钰睡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柳风钰闭眼沉睡，林诚就躺在他旁边，只是因为没有肉体，所以灵魂体的一半陷在床铺下面，上面一半飘在床面上。
那副景象看起来惊悚无比，他无聊得很，柳风钰一醒来他就叽叽喳喳个不停。
“你睡太久了，我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是不是做美梦了，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还是休息太少了，你想想临近年末，你都熬了多少夜。”
“兰斯洛特是不是压榨你了，上次视频，一看他就是一脸精明相，我弟弟肯定玩不过他。”
“对了，上次视频通话怎么没看到岁安，岁安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上学了吗？他都到上学的年纪了。”
“我想岁安，你也不给我看看他的照片，视频什么的，还有一诺，一诺是个大孩子了，在学校肯定很受欢迎。”
“都怪兰斯洛特，非要一诺去住校，一周才回家一趟...”
林诚围着柳风钰来来回回的转，时不时蹲在他肩头晃荡。
林诚生前不是爱啰嗦的性格，只不过多年盘旋在这里，让他已经习惯了自言自语，即使他知道永远都不会收到回应。
他只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准确的说，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飘荡在这里，他早就该彻底消散了。
起初他是不记得自己是已经死去的。
他和其他灵魂一样，在一片半垮塌的山洞附近晃悠，他们有着差不多的装束，状态也差不多。
都是丑陋无比的，只不过他那时意识不到，毕竟他们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无法离开这片山洞，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什么。
不饿不渴也不会累，就这样从早飘到晚。
林诚依稀感觉自己应该是有什么事没完成，还有种名叫留恋的情绪总在困扰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陌生虫风尘仆仆的赶到这里，他看不见他们，他们也不认识这个家伙。
一群奇形怪状的灵魂干脆肆无忌惮的贴在他身边议论。
这个家伙实在是太执着了，他一点点的翻这片半垮塌的山洞，除了石头之外的所有碎片都被他清理了出来。
他在山洞附近搭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倒不是为了住得舒服，是为了收起那些凌乱的碎片，再分门别类的放好。
他挖了好几天，慢慢来到了山洞深处。
在他突然扔掉工具开始徒手翻动石块的时候，林诚下意识喊了一句，“你怎么能不戴手套呢，这里有禁药！”
“禁药！”“禁药！”“禁药！”
一堆灵魂学他叽叽呱呱的说话，林诚也愣住了。
什么是禁药？
他的脑袋只短暂的灵光了一瞬间，很快就恢复了混沌的状态。
他眼看着那个执着的家伙挖出了一块相片的一角，林诚发出疑问，“就剩个角，哪看得出是什么。”
他并不知道，照片洗了两张，另一张早已被摩挲过千万次，他眼看着那个家伙啪嗒啪嗒的流下泪来，很快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更努力的挖起这堆乱七八糟的石块。
林诚心里涌上种酸涩感，他脱口而出：“挖不到什么的，炸弹炸过，肯定什么都不剩了，你看，石头都炸的这么小块...”
“嗯？”林诚再次把疑问抛回给自己，“什么炸弹？”
四处盘旋的灵魂纷纷摇头，有几个轻轻一摇，脑袋就掉了，林诚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他的脑袋就也掉了，身体还一下子土崩瓦解。
这下麻烦了，他要花大力气才能把自己一点一点拼完整。
这是个大工程，林诚拼累了就开始偷懒，晃悠悠的飘到那个家伙身边乱瞧一通。
“...回家。”
林诚没听清楚，举着耳朵凑近了点。
水珠穿过他的零零碎碎的灵魂，渗透到地面里。
“我带你回家。”
林诚搬着自己七零八落的腿全然没当回事，“回家？谁啊，谁回家？”
“阿诚。”
“喂喂！你们谁叫阿诚啊。”
他们都没有记忆，自然没有灵魂会回应他。
林诚感到无趣，收回视线，看着这家伙摸向自己胸口，缓缓抽出了一张照片。
上面两个青年笑的明媚灿烂，虽然面前这个家伙瘦脱了相，林诚还是看得出，里面有一个就是他，但是另一个金发的，林诚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摸着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有点迟疑起来。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