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人尔杀灭水鬼,与浪里蛟缠斗不敌,溺于江底,魂归地府,魄游黄泉,三日三夜不醒。
就当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惟有李诗诗固执坚守,寸步不离,竟使项人尔三魂归位,七魄回体,无异于重生一世,再世为人。
没想到,门外一众英雄豪杰,或经历颇丰,或以武强身,或行侠仗义,或医术惊人……
自命历经风霜,自诩江湖儿女,自称兄弟情义……
竟都抵不过一个弱女子的坚守之心。
惊喜之余,徒生感慨,众人不禁为李诗诗的真情挚意而感动。
正所谓:
迢迢飞燕,遂有归巢之意;
朗朗青天,竟起邀月之心;
青山虽老,不知草木情浓;
芍药初开,举目望向苍穹;
心亡十载,不问江湖事,岂不知,天下事大,儿女情重。
人们挤满了这间小小的屋子,你一言我一语,倒让病榻上的项人尔与坐在床前的李诗诗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见自己的项兄弟醒来,洛人豪早命镖局弟子煮好稀粥,端了过来,对李诗诗道:“弟妹,这些天你着实辛苦了,该好生歇歇去,师弟这里,我派小五小乙照料便可。”
小五小乙二人听命,恭恭敬敬地端着稀粥走至榻前,却不见李诗诗挪动地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李诗诗从小五小乙手中接过粥碗,对洛人豪道:“洛大哥,还是我来吧!”
洛人豪见李诗诗满脸憔悴,怎还有余力照顾他人?
正欲说话,却被陈忘抢先一步,道:“项兄弟虽九死得生,然而身体虚弱,我们长留于此,不免惊扰,还是先出去,待项兄弟将养几个时辰,恢复些元气,再来探视。”
“这怎么行,”洛人豪怎能放心,直言道:“此番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怎能不留人多多照料,小五小乙,你们二人留下,我师弟但凡有个好歹,拿你们……”
话未说完,却又被白震山一把拉住胳膊:“人豪,洛城之中,你我两家也算故交,怎的,出去喝两杯,叙叙旧如何?”
长者为尊,洛人豪不好拒绝。
只是出门之时,他还不忘回头吩咐小五小乙二人:“若有好歹,拿你们是问。”
既得了镖主吩咐,二人岂敢怠慢?
于是二人一左一右立于床头,浑似两个门神一般。
看那二人毫无出门之意,展燕和杨延朗分别上前,拉住二人,硬是推说要切磋武功,随后便不由分说,将二人连拉带推,终于带出门去。
陈忘见屋中已无他人,对李诗诗道:“相隔再远,不过于生死。如今跨越生死而相逢,你二人定有千万衷肠,陈某便不叨扰了。”
说罢,他低头看看芍药,道:“丫头,我们也出去吧!”
芍药牵着陈忘的手,将他引了出去,并轻轻关上房门。
不知怎的,在这本应开心的时刻,芍药却总觉得陈忘的脸上,有一抹浓重的落寞与悲伤。
出门之后,陈忘便丢下芍药,将自己锁入房中。
这一日,他喝的酩酊大醉,不知日月长。
说回李诗诗这边,待宾客散尽,二人再次对望,哀伤,辛酸,苦楚,期待,喜悦,欢乐……
万种情绪,千般滋味。
流露于眼底,交汇于心中。
此刻没有言语,也无需言语。
李诗诗捧起粥碗,想喂给项人尔吃,可那捏了三天三夜气囊的手竟连端起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小的粥碗随着李诗诗的手臂在微微颤抖,勺子和碗壁不断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李诗诗极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一双手,不让粥洒出来。
她尝试着用单手端起粥碗,另一只手拿勺子喂给项人尔吃,可她做不到,只要她的手一脱离粥碗,那碗粥便有倾覆的危险。
她恨自己,恨自己没用,恨自己无力,在项人尔最需要的时候,竟然连喂他一口粥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候,项人尔的手伸了过来,与她共同托起了那碗粥。
随后,他又抓住她的另一只手,共同拿起那个小小的勺子,舀了一口粥,喂到自己的嘴里。
项人尔将那口粥咽了下去,看着李诗诗的脸,温柔地笑了笑。
李诗诗也看着项人尔,以同样温柔的微笑回应。
于是,项人尔又抓着李诗诗的手,舀了第二口粥,只不过这次,是喂到李诗诗的嘴里。
他们就这样,一人一口的,喝完了碗里的粥。
空碗放下,他们便这样笑着,互相看着对方,目光交织,一刻也不曾离开。
他们多么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就这样深情对望,不管光阴荏苒,岁月蹉跎,直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仿佛一眼万年,仿佛一刻永恒。
可惜时间不能凝固,人也不能永远停留在一时一刻的美好之中。
李诗诗几乎与项人尔同时开口道:“我……”
意识到自己抢了对方的话,二人又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两个人都沉默了,静静地等待着对方开口。
“小诗,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看到李诗诗那副憔悴的模样,项人尔感到自己的心在隐隐作痛。
这是真实的疼,是对对方痛苦经历的感同身受。
疼,是一种爱的高级表达方式。
“你回来了,我便不苦。”李诗诗轻轻伏倒在项人尔的怀里。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真正的放松。
她将嘴巴贴在项人尔的耳边,低语道:“你知道吗?这些天,我无数次咒骂这个世界的残酷,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它无比美好。因为,这是有你的世界。”
“我也舍不得离开有你的世界啊!”项人尔转过头来,轻声回应。
随着项人尔的转头,他们的目光再次交汇在一起,这一碰上便再也分不开了,仿佛有千丝万缕看不见的丝线,将他们眼中的光交织纠缠在一起。
看了好一阵子,李诗诗才再次开口。
不过这一次,她以近乎央求的语气说道:“人尔,你可以陪我留下吗?这些天,我无时无刻不在担惊受怕,江湖水匪尚且如此凶险,更何况战场上的倭寇呢?我不能失去你,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或者回洛城,置办一个小家,就你和我,相守相伴,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小诗,我……”项人尔的眼神突然躲闪了一下。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唇便被李诗诗的手指盖住,不让他说下去。
“不必说了,”李诗诗已经懂得了项人尔的心意,对项人尔道:“等你养好身体,我便陪你去军中复命。这一次,我跟定你了,休想再丢下我。”
“傻丫头,我怎么舍得丢下你呢?”项人尔抚摸着李诗诗的头发,回应道:“只是……”
“只是什么?”李诗诗问的急切,像是特别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项人尔犹豫了一阵,终于袒露心扉:“我想立即启程,回军中复命。”
“可你的身体?”李诗诗几乎要哭出来:“真的要那么急吗?”
李诗诗不仅担心项人尔的身体状况,同时也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为数不多的独处时光了,军务繁忙,难顾儿女私情,一旦回去,恐怕又会聚少离多。
“小诗,我知道你的心意,”项人尔抱着李诗诗,吐露出自己心中所想:“可戚将军与倭寇大战在即,我早一日带博文回军中复命,便有望在与倭寇的大战之中多一分胜算,少一些伤亡。”
说罢,项人尔又晓以大义:“倭寇入侵,祸害无数百姓,他们也有爱,也有家;还有我军中的弟兄,他们的家乡,或许也有一个日思月想的姑娘。你我这样的儿女情长,又何止千万?”
李诗诗看着项人尔,心疼的几乎又要哭出来。
她心中想:“你心中有家国百姓,有战友兄弟,可我呢?你心中可曾有我?如此终日奔忙,战场厮杀,可知我终日痴痴等待,担惊受怕?万一你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
想着想着,她忽然又觉得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眶在眼中,滴溜溜地打转。
可尽管千般委屈,万般心疼,李诗诗终究没有把心中所想说出来。
她只是望着项人尔,嘴唇微张,开口却是:“好,只是不管你要去哪,我都要陪着你。”
“小诗。”
项人尔看着这个外表娇弱实则刚强的女子,越发觉得自己幸遇良人,爱之弥深,将她深深拥入怀中。
二人历经磨难,几隔生死,自有千万衷肠,不知不觉已近天黑。
多日苦熬相守,此刻终得收获。
李诗诗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聊着聊着,竟趴在床榻前睡着了。
项人尔摸着李诗诗的头发,看着她安静睡着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喜欢,看着看着,他也渐渐睡着了。
对他们而言:
此刻心安处,便是吾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