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不好了!北城被突破!敌军精锐已登城,弟兄们快顶不住了!”
一名浑身是血的大统领连滚爬爬地冲到正在东城指挥的玄通面前,声音带着哭腔。
玄通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猛地看向北城方向,只见那里已然杀声震天,黑色的靖乱军战旗隐约可见!没想到城门既然如此快被攻破!
“亲卫队!随我来!”
玄通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一旦突破口被扩大,整个岳西城防将瞬间崩溃!
他必须亲自去,将这个口子堵上!
他率领着最后也是最忠诚的一批亲卫,如同扑火的飞蛾,向着北城突破口猛冲过去!
城头通道狭窄,双方士兵挤在一起,进行着最残酷的白刃战。
玄通手持长刀,势若疯虎,接连劈翻数名靖乱军士兵,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直冲那个如同礁石般屹立在突破口核心的身影——严林!
“严林!受死!”
玄通认得这个曾在楚烈国与他有过数面之缘、如今却已成为武阳麾下大将的对手,怒吼一声,长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奔严林头颅!
严林刚刚格开一名魏阳军军官的偷袭,听得脑后风响,想也不想,反手一刀撩出!
“铛——!”
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声爆响!
火星四溅!
两人身形都是微微一晃,感受到了对方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玄通将军,别来无恙!”
严林稳住身形,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玄通,
“岳西已陷,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何不早降?”
“呸!魏阳只有断头将军,绝无投降之辈!”
玄通怒目圆睁,根本不与之废话,挥刀再上!
两位当世猛将,在这狭窄的城头之上,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搏杀!
玄通刀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每一刀都蕴含着沙场宿将的惨烈与决绝;
严林刀势则更为诡谲狠辣,融合了军中战技与江湖手段,迅捷刁钻,专攻要害。
刀光纵横,剑气森寒!
两人以快打快,身影交错,兵器碰撞声如同爆豆般连绵不绝!
周围的士兵都被这激烈的战况所慑,下意识地让开了一片空地,只能紧张地看着两位主将的生死对决。
玄通毕竟连日指挥,身心俱疲,加之年纪稍长,久战之下,气息渐渐不稳,刀势也不复最初的凌厉。
而严林虽也经历苦战,但毕竟养精蓄锐已久,此刻更是气势如虹!
激斗数十回合后,严林觑得一个破绽,玄通一刀力劈华山永老,中门微露!
严林眼中精光爆射,不退反进,身体如同游鱼般侧滑,险之又险地避过刀锋,同时手中环首刀化作一道毒蛇般的寒光,直刺玄通因发力而暴露的肋下空档!
这一招,险到了极致,也快到了极致!
玄通再想回刀格挡已然不及!
“噗嗤——!”
环首刀精准地刺穿了玄通的铁甲,深深没入其体内!
玄通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身体的刀锋,又抬头看向近在咫尺的严林,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有一股股鲜血从口中涌出。
严林手腕一拧,猛地拔出长刀,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玄通伟岸的身躯晃了晃,推金山倒玉柱般,重重地跪倒在地,随即向前扑倒,气绝身亡!
那双圆睁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充满了不甘与未尽之志。
“玄通已死!降者不杀!”
严林举起滴血的长刀,运足内力,声震四野!
这一声怒吼,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传遍了整个岳西城头!
看到主将战死,残存的魏阳军士兵本就濒临崩溃的士气,彻底瓦解!抵抗的意志如同冰雪消融,无数人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地乞降。
也有部分死忠亲卫发出绝望的嚎叫,发起了自杀性的冲锋,但很快便被汹涌而来的靖乱军淹没。
岳西城,这座魏阳东线最后的堡垒,在经历了数日惨烈至极的血战后,伴随着玄通的战死,终于……陷落了。
靖乱军的战旗,缓缓升上了岳西残破的城楼,迎风招展。
城上城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攻坚战的惨烈与代价。
玄通战死的消息,并非通过溃兵的呐喊或传令兵的急报传来,而是以一种更为沉重、更为直观的方式,昭示于岳西城残存的守军面前——当那面代表着城防核心、绣着“玄”字的将旗,从岳西城最高的望楼之上,被靖乱军士兵奋力砍断绳索。
带着一种缓慢而无可挽回的绝望姿态,颓然坠落,最终消失在熊熊燃起的黑烟与混乱的街巷之中时,所有仍在抵抗的魏军士卒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应声而断。
那不仅仅是一面旗帜的倒下,更是一种信念的崩塌,一种秩序的终结。
“玄”字旗落了!
“城破了!彻底破了!”
“将军们都死了!我们完了!”
“逃命啊!快逃!”
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最后残存的纪律与勇气。
东城、西城、南城……还在依托断壁残垣进行零星抵抗的魏军士兵,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纷纷丢弃了手中染血的兵刃,有的抱头鼠窜,试图在混乱中找到一丝生机;
有的则茫然地跪倒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步步逼近的黑色潮水,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更有甚者,在极度的绝望与疯狂中,将武器挥向了身边的同袍,只为争夺一条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岳西城,这座曾经扼守要冲的坚城,此刻彻底化作了一座被死亡和混乱吞噬的炼狱,哭喊声、哀嚎声、求饶声、以及靖乱军士兵肃清的呐喊声,交织成一曲末日的挽歌。
然而,在这片全面崩溃的喧嚣与地狱般的景象中,城北靠近原守府衙门的区域,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异样的秩序。
这里,是蒙骜帅府的最后屏障。
几条狭窄的街道被刻意地用破损的马车、沉重的石碾、甚至是从附近房屋拆下的梁柱和门板,层层叠叠地堵塞起来,构成了一道道简陋却异常坚固的街垒。
街垒之后,并非拥挤的溃兵,而是大约三四百名魏军士卒。
他们无声地站立在寒风中,如同数百尊覆满血污与尘土的雕像。
人人带伤,甲胄破损不堪,露出下面包扎粗糙、仍在渗血的伤口,脸上的疲惫深入骨髓,但眼神中却没有任何投降的怯懦或逃窜的慌乱。那是一种经过血与火淬炼后,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平静,一种与脚下这片土地共存亡的死志。
他们紧握着手中的长矛、战刀、弓弩,兵刃虽已卷刃、残破,却依旧坚定地指向街垒之外,沉默地等待着最终时刻的降临。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焦糊味,还有一种名为“绝望的忠诚”的肃杀之气。
在这群残兵的最前方,一道身影背靠着帅府门前那尊残破的石狮,拄着一杆枪头已然折断、仅剩小半截枪杆的断枪,艰难地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正是蒙骜。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令列国将领闻之色变的魏阳神将,此刻已到了生命的尽头。
回光返照带来的短暂力量,似乎正在迅速从他枯槁的身躯中流失。
那身象征着他无上荣耀与权位的紫金帅铠,如今已是千疮百孔,遍布刀劈斧凿的痕迹,胸甲处甚至有一道可怕的凹陷,显然是遭受过巨力的撞击,暗红色的血渍与污泥混合在一起,覆盖了铠甲原本的光华。
头盔早已不知失落于何处,花白而散乱的头发被凝固的血液黏成一块块,在刺骨的寒风中无力地飘动。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蜡黄,深陷的眼窝如同两个黑洞。
唯有那偶尔开阖间,眸子里闪烁的,不再是往日的睿智与威严,而是一种英雄末路的灰败、一种看透命运的坦然,以及一丝难以磨灭的、对故土的深深眷恋。
当玄通的死讯伴随着那面坠落的将旗,如同重锤般砸在他心头时,他没有像寻常败军之将那样歇斯底里,也没有流下绝望的泪水。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与内心某个重要的部分做最后的告别。
那握着断枪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压抑着滔天的悲恸与不甘。
良久,他重新睁开眼,目光扫过身边这些依旧紧紧追随他、准备与他共赴黄泉的最后士卒。
这些面孔,大多是他多年的亲兵旧部,有些甚至是从他还是偏裨将校时就追随左右,一起经历过无数腥风血雨。他看到他们年轻(或不再年轻)脸庞上的决绝,看到他们眼神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誓死相随的坚定,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巨大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着,试图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极其沙哑、几乎难以听清的叹息:
“诸君……蒙骜……无能……累及三军……愧对……尔等……”
他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士卒的耳中。
没有推卸责任,没有怨天尤人,只有身为统帅,未能带领将士们走向胜利,反而一同陷入绝境的深深自责。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榨干肺里最后一丝空气,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最后的决绝:
“然!大魏……可以战败,可以……失地,但……绝不能……失了脊梁!我蒙骜……麾下……没有……跪地乞降的兵!今日……便让吾等……以此残躯,以此热血……昭告天下……何为……魏阳军魂!黄泉路远……诸君……可愿……随我……同行?!”
没有激昂的呐喊,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平静的告别与邀约,以及那深入骨髓的忠诚与气节!
回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数百道更加坚定、更加炽热的目光!
没有人说话,但所有的沉默都汇成了一句话。
誓死相随!
就在这时,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如同催命的战鼓,从街道的各个入口轰然传来!
伴随着甲胄叶片摩擦的铿锵之声,如同潮水般的靖乱军士兵涌了进来!
他们训练有素,迅速占据了周围的屋顶、窗口以及所有有利位置,弓弩手张弓搭箭,冰冷的箭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长枪兵则结成密集的枪阵,一步步向前推进,将这最后的街区围得水泄不通,如同铁桶一般。
然而,当这些身经百战的靖乱军士兵,看到街区中心那支人数稀少、却散发着如同磐石般决死气息的魏军残部,尤其是那位即便濒死、依旧凭借断枪倔强挺立的老将军时,他们前进的脚步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甚至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一种无形的、名为“敬意”的气氛,在肃杀的空气中悄然弥漫开来。
即便是最嗜血的战士,面对如此场景,心中也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凛然。
人群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通道。武阳在一众核心将领——诸葛长明、严林、蓝延煜、赵甲等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到了阵前。
他依旧是一身戎装,但手中的银鳞枪并未举起,而是由亲卫恭敬地捧着。
他的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街垒和森严的枪阵,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那道倚靠着石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顽强挺立的身影之上。
对于蒙骜,这位与他多次沙场交锋、曾让他麾下儿郎血流成河、也曾让他殚精竭虑方能应对的魏阳军神,武阳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有对强劲对手的忌惮,有对用兵如神者的钦佩,但更多的,此刻涌上心头的,是一种对于真正军人和沙场宿将的、发自内心的敬重。
那是一种超越了阵营与胜负的,对“军人”这个身份本身所承载的荣耀与气节的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