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族的崛起靠的绝不仅仅是某一代人。
起家、积累、质变、发扬、衰落。
这是一个持续且完整的过程。
成玉鹤这一辈恰好就卡在了由积累到质变的一环。
成家经商起家,士农工商,在当时是会被许多人瞧不起。
可幸运的是,大邺与前朝大殷不同。
大邺准许商户子弟科考。
能科考,就能加快阶级的流动和转变。
成顾怀就是当时成家祖父母所有的希望。
他爱读书,而当时的成家不差银子,也曾为他延请名师教导。
但或许是不开窍,也或许是每个人的天赋不同。
成顾怀爱读书,各大家的经史子集他都有涉猎,可他也就差在只爱读书,除了看书,其余什么都不感兴趣。
当时科考的考核重点在策论,以成顾怀的性子,肚里的墨水,有,可若要让墨水转成做实事的脑水,难。
乡试对他来说难度尚可,但三年一次的会试才是真正的天才打架。
成顾怀考了许多次,毫不意外的没考上。
但这个结果对于一个商户人家来说其实很不差了。
做不了前途光明的进士老爷,做个流外官还是使得的。
至少至此之后,成家也算是跨到了士一阶级。
流外官是不入流的品级,被分到地方也只能在各个官府衙门做些文书的差事,极难升迁。
这对大多苦读了许久的学子来说可能会有些接受不了。
但成顾怀有个好处,他不好高骛远。
只要给他一本书,他便能安安稳稳地待在一个地方动也不带动。
这种性子能修心,但同样,这种极致的安稳等同于没什么进取心。
对官场,对家族其实都不大好。
只不过成家祖父母是个有眼光的。
他们为成顾怀寻了一个贤妻。
孟冉珠,同样是商户出身。
她性子稳重,自小在家中就是帮着母亲料理琐事的好手。
这是她最喜欢也最擅长的事。
嫁到成家仅两个月,孟冉珠就能将成府内外所有事情捏在手里。
大到田产商铺管理,小到成顾怀的吃饭穿衣,孟冉珠没有一样做得不好。
她是一个好主母,亦是个一个好妻子。
成家的田铺收益因她打理而日益见长,她还为成顾怀养育了三个孩子。
可以说,孟冉珠做到这份上完全无可指摘。
成玉鹤是成顾怀与孟冉珠的长子。
一个自小便极其懂事的孩子。
他四岁启蒙,从早到晚无不用功,且对上孝敬父母,对下爱护弟妹,家里就没人不喜欢他。
成玉鸫与他也真跟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没区别。
成家子息不丰,孟冉珠生下成容后再难有孕,而其他妾室也一直没有生育。
因着孩子少,三个孩子经常玩闹在一起,因此关系极其亲近。
他们性情各不相同。
成玉鹤静如处子,成玉鸫动如脱兔,成容时静时动像个人来疯。
这些都是来自亲娘孟冉珠的评价。
成顾怀再升迁去平京那年是顺德八年,他能升迁是使了银子的,但也因为这些年成顾怀老实,没得罪人,因此打点好了银子便没人刻意为难。
那一年,一家人里只有在澜州求学的成玉鹤不能一同进京。
平京很大很繁华,这种繁华与扬州的不太一样。
扬州是风流,而平京则更厚重。
成顾怀由流外官成功转成了流内官。
随后在九品的位置上一待又是三年。
说实在的,他这般不上进,若不是有孟冉珠在,光靠他那点子俸禄,成家所有人都得玩完。
但一个人的运气如何还真是说不准,成顾怀不上进,大有可能是因为自小就没吃过苦。
他幼时有老爹老娘操持家业,那富贵样子都不能算作寒窗苦读。
成年后又有孟冉珠打理前后,他每日只需要忙府衙一事,回来当个甩手掌柜就好。
到了中年,那运道更是直往他头上砸,他的儿女们就没有一个不争气的。
但若说他一点用处没有,那也确实太过偏颇。
还是那句话,一个家族兴盛的起点要看那质变的一代,但却不能只看那一代。
始皇灭六国尚且要奋六世之余烈,更何况一姓之家?
成玉鹤、成玉鸫、成容是质变的一代。
那成顾怀便是将要质变的那一临界点。
若无他当上吏官,成玉鹤便无法去澜州州学读书,若无他升迁至八品,自然也没有成容选秀进穆王府的造化。
这些东西不会因为一个人不上进而被抹去。
积累几近完成,真正的质变方才开始。
以成容进王府那年为始,成家的崛起之路才开始飞速前进。
成容因宠甚升穆王侧妃,成顾怀这才由从八品的大理寺评事升至正六品的礼部员外郎。
别小看平京的官位,哪怕再小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连升五级,这个速度着实让人咋舌。
但有闳稷在,加上成顾怀确实在八品待了太久。
他只是不上进,但交给他的事他都做得好,因此上头没人拦,底下人也最多只能私下眼红嘴贱几句。
礼部清贵,事情跟其余五部比起来算清闲的。
只是,人一清闲了嘴就不清闲。
礼部的人都知道成顾怀是凭着谁的关系进来的,因此打上他主意的人不可谓不多。
下至主事上至侍郎尚书,对成顾怀都是客客气气的。
套话也好,找门路也好,说什么的都有。
但成顾怀那是一句都不敢应。
可不应不代表没听进去,奉承的话一日两日听着尚且能稳得住,可若日复一日常常在耳边念叨呢?
能稳,但也难。
有时候说的不在多,但要抓住要点。
成家女强男弱,有人说成顾怀被孟冉珠压了一辈子,毫无大丈夫的气概。
显而易见的挑拨离间,但成顾怀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进去了。
很难说他是不是一早便有了这个想法。
成家下人们信服的是谁,没人比成顾怀更清楚。
他那隐秘的自卑感因为这一次次外在的挑拨而被无限放大。
确实如孟冉珠所说,他想重振夫纲,他想如旁的男人一般在家里说一不二。
留外室也好,认女也罢,不过都是想压制孟冉珠的手段。
那一刻的成顾怀,什么都忘了,什么都没考虑,他只想为着他那可怜的自尊心摇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