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珍听而不闻,嘴上挂着冷笑,手里的木柴却是挥舞得越发凌厉。
“啊——”杨老四的脑袋上被砸了一下,血立刻便涌了出来,他疼得惨叫一声,看向杨秀珍的眼睛里渗出几分戾气。
杨秀珍却半点不怵,“我就打你怎么了?你当初虽然没有打过我,但威吓过我多少回?”她红着眼睛道:“你还特别喜欢把我往河边推,看着我颤颤巍巍生怕掉下水的模样满脸得意,逼我答应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若不是这样,她不会越来越怕水的。
正是有人在不断加深她对水的恐惧,所以她才迟迟摆脱不了对水的害怕。
杨老四捂着受伤的后脑勺,一脸恼怒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你能不能别这么记仇?”
“我凭什么不能记仇?”杨秀珍手中的木柴脱手而出,刷地对着杨老四砸去。
杨老四吓得蹲下身,听着木柴在身后重重落下的声响,她一边后怕,一边沉声道:“杨秀珍你够了没有?快五十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一点?”
“我不稳重?”杨秀珍抓起旁边的土块就砸在了杨老四脸上。
杨老四猝不及防之间被砸得退后一步,还来不及骂人,杨秀珍就扑了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衣领,尖利的指甲对着他的脸抓去。
“你疯了??”杨老四捂着瞬间见血的脸颊,瞪着眼睛骂人道:“你这是不想要娘家了是不是?你要是想跟我们哥四个断绝往来,你就继续作。”
杨老太太默默地看着,看着女儿在小儿子的喝骂下瑟缩了一下,又猛地回过神来,抓起旁边拳头大小的一块石头就往他身上砸去。
“你算什么娘家人,你比鬼子还可怕!”杨秀珍手中的石头砸在对方的肩膀上,手上,胸口。“是你害了我,害了我的三秀五秀。还有七秀……”
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是你们把我变成了过去那般样子,是你们害得我母女不像母女,是你们害得我犯下那么多错误!”
“你们把我害成这样,凭什么家庭美满?”
杨老太太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那是她的女儿,是她唯一的女儿。
打她怀孕起,重男轻女的婆婆就说她肚皮圆滚滚的,这一胎肯定不是小子。她不单没失望,反而还高兴极了。老虔婆不做人,她怀孕七个月还让她去割麦子,若非如此,秀珍不会早产,不会身体那么差。
后来老虔婆更离谱,居然趁着夜里她睡着把秀珍丢到山里去。
她还没出月子,就去山上找女儿。
一朝失败,老虔婆根本没有忏悔,反倒开始明目张胆地丢孩子。多少次,小小的女儿被她从犄角旮旯里抱出来,又有多少次,是老头子悄悄把孩子抱了回来。
后来遇上灾害,老虔婆死活不答应逃出去。
唯一令人安慰的是,那一次,自来左右摇摆的丈夫生平第一次坚定选择了她。
逃亡的路上很苦,但她的心却很快乐,没有老虔婆,哪怕忍饥挨饿,她也觉得高兴。
女儿太小,又三不五时地生病,很多人都劝她将女儿卖了,她当时也确实动了心思,但来买的人家条都跟她家差不多,女儿要是被卖到那样的人家,日子只会比现在过得更苦。
但她是想要女儿去享福的。
所以,她到底还是没有将女儿卖了。
杨老太太算不上是重男轻女的人,至少跟她婆婆没办法比。加上她生了四个儿子,女儿在她心里的份量更重了。而抚养女儿的过程几乎就是反抗婆婆的过程,因着这般女儿在她心里更有一种特殊的地位。
然而,这样的女儿最后却让她失望透顶。
杨老太太这人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往后的几十年对杨秀珍都没再有好脸色。
回忆过往,她只觉得痛彻心扉,眼泪从浑浊的眼中落下。
“你们……为什么会对秀珍说出那些话?”她意识到一个可能,一个会给她迎头痛击的可能。
然而她便是这样的人,便是事实真相再残酷,她也要问清楚。
“什么?”杨老三一脸纳闷。
杨老太太吸了口气道:“我从小就教育你们要照顾好妹妹,要让着妹妹,为什么……你们会对她说出糖不属于她,她给为这个家牺牲这样的话?”
杨老大沉默。
杨老二抿了抿唇道:“我们只是告诉了她真相,真相再残忍,也是真相。”
杨老太太牙齿开始颤抖,“你们以为自己说的是真相?”
“难道不是吗?”杨老三问。
“就是啊。”杨老四开口道:“如果不是这样,逃亡的路上妈你为什么想要把秀珍卖了?我知道之所以没卖,不是因为你舍不得,而是因为价钱没谈拢。”
果然是这样。
杨老太太捂脸。
不但如此,一旁的杨老三还补充道:“你跟我爸争吵我也听见了,爸不同意把秀珍卖了,你说按着奶奶的话说,女孩子能卖上个好价钱帮衬娘家,就是好事。”
杨老太太已经觉得无力了。
是,她跟老头子确实说过这话,但她那话哪里是陈述,分明就是在讽刺对方。老头子自来是个被动的,她想为女儿争一争,但他却特别看得开,说能养活就活,养不活也是那孩子的命。
听了这话,她能不生气吗?
“你们听着。”杨老太太有些疲惫地抬起头,看向四儿一女道:“有些话我只说一次,过了这次,你们再来找我,我是不认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我确实曾想卖掉女儿,但那是因为我怕以当时的情况,她继续跟着我们会没了小命。而且我这人比较贪心,虽说卖了女儿,但我却特别贪心。我不单单想要秀珍活,我还想要她活得好。”
听到这句“我不单单想要秀珍活,我还想要她活得好”,杨秀珍不由怔愣。
原来……你竟是这般想的么。
原来……我们待女儿的心其实是一样的。
杨老太太没发现女儿的动容,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