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婕妤脸上的笑意骤然僵住，不过转瞬，便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不屑取代。
她手中那支赤金累丝嵌珠钗“当啷”一声砸在榻几上，碎珠碰撞的脆响在暖阁里格外刺耳，语气里满是恼羞成怒的尖锐：“怕什么？不过是几句闲话罢了！难道这深宫之中，本宫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皇后心焦又如何？她儿子自己命薄，扛不住这点风寒，难不成还能赖到本宫头上？”
浣湄在一旁看得真切，忙不迭凑上前附和，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眼底的谄媚：“娘娘说得极是！皇后如今能端着中宫的架子，不过是仗着大皇子占了嫡长的名分。可大皇子那身子骨，风一吹就倒，能不能熬过这遭还未可知呢！一旦大皇子有个好歹，二皇子便是陛下膝下最金贵的皇子，到那时，娘娘的地位，谁还敢有半分动摇？”
“你给我闭嘴！”伶俐猛地厉声喝止，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这种诛心之语也是你能说的？宫里到处都是眼线，若是被人听了去，别说你一个宫女，便是娘娘、二皇子，咱们承祥宫上下所有人，都要被你这张嘴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浣湄被这声喝骂吓得脖子一缩，方才还挂在脸上的谄媚笑意瞬间消散，只剩下满心惊惧。
她垂着头，双手死死绞着帕子，指节泛白，帕角被揉得皱成一团。
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怕了，生怕方才那番话真被哪个暗处的耳报神听去，惹来泼天祸事。
王婕妤本就不是肯听劝的性子，即便被伶俐点破要害，心里隐约泛起一丝慌意，嘴上却依旧硬气。
她梗着脖子，下巴抬得老高，语气里满是对奴才的轻蔑：“哼，你一个奴才懂什么？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难道这宫里人的耳朵，都长到本宫的暖阁里来了？”
她顿了顿，眼神愈发倨傲：“再说了，二皇子本就是陛下的亲骨肉，身份尊贵，难道还不许人说句实话？真要有人敢背后嚼舌根，本宫倒要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胆子！”
伶俐见她这般冥顽不灵，心下又急又痛，膝盖一弯，重重砸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里掺着几分委屈，却依旧带着不容退让的坚定：“奴婢绝不敢质疑二皇子的尊贵，更不敢扫娘娘的兴致。只是如今宫里形势凶险，皇后娘娘正因大皇子的病心绪不宁，若是有人将今日的话添油加醋传到她耳中，或是递到陛下跟前，说娘娘盼着大皇子出事、觊觎储君之位，到那时，即便娘娘满心清白，也百口莫辩啊！二皇子还年幼，经不起半点风波，奴婢只求娘娘为自己、为二皇子多留几分余地，莫要因一时气话，招来灭顶之灾，那才是真的不值啊！”
王婕妤听得不耐烦，挥手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满是厌烦：“行了行了！絮絮叨叨的，听得本宫心烦！本宫心里有数，用不着你在这危言耸听！赶紧起来，别跪在这碍眼，再敢多嘴，仔细你的皮！”
话落时，她胸口仍因气闷微微起伏，眼底深处那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促，被强硬的姿态裹得严严实实，半分也不肯外露。
“是……是奴婢多嘴了。”伶俐缓缓直起身，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
她规规矩矩地对着王婕妤叩了个头，才慢慢起身，垂在身侧的手却依旧攥得发白，指节泛出青紫色。
她不敢再看王婕妤的脸色，只低眉顺眼地退到角落，眼底满是无奈的忧虑。
这宫里，有野心的从不止王婕妤一人。
育有三皇子的秦婕妤，心思远比她深沉得多。
秦婕妤出身昌明侯府，自小便在深宅大院里看惯了家族兴衰，比谁都清楚。
帝王的恩宠，是能让一族腾达的天梯，亦是能让百年世家一夕倾颓的利刃。
就像那承恩侯府，早年不过是京中不起眼的小世家，只因出了一位诞下当今圣上的姑娘，便借着这层天家亲缘，一路荣宠不断，最终跻身勋贵之列，满门子弟皆得荫蔽，这便是最鲜活的例子。
对生父昌明侯，秦婕妤并无太孺慕之情，她心中唯一的念想，便是若自己的儿子将来能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她便能将侯位稳稳落在胞弟头上，让秦氏一族的荣光再续百年。
想到这里，秦婕妤从软榻上坐起身，问道：“三皇子醒了吗？”
“奴婢这就去瞧瞧。”坐在一旁小杌子上做绣活的守拙连忙放下针线，起身应道。
不过片刻，守拙便引着奶娘来了。
奶娘怀里抱着三皇子，襁褓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呼吸均匀，睡得正香。
“把三皇子给本宫。”秦婕妤伸出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对幼子的柔意，却依旧难掩主子的威仪。
奶娘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三皇子递过去，指尖轻轻托着孩子柔软的腰腹，语气带着几分谨慎的提醒：“娘娘，您抱的时候可得再松些。上回您把殿下抱得太紧，小家伙憋得小脸通红，连气都喘不匀，奴婢看着实在心疼。您试试掌心托着他的臀，另一只手护好后颈，身子稍弯些，让殿下靠得自在些，才不会磕着碰着。”
她说着，特意放缓了动作，一点一点引着秦婕妤调整手势，眼神里满是对三皇子的关切，生怕主子一个不慎，伤了怀里娇嫩的小皇子。
秦婕妤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利刃般扫向奶娘，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将怀里的三皇子攥得轻轻哼唧了一声。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冷意：“本宫自己的孩儿，难道还不知道怎么抱？难不成在你眼里，本宫连照顾亲儿的本事都没有？”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依着奶娘说的，微微调整了抱姿。
可那双杏眼里，因被奴才“指教”而生的愠怒，却半点也没藏住。
她是皇子生母，是将来要站在更高处的人，岂容一个奶娘屡次在她面前指手画脚，落了她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