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取了两枚银针在手，凝神屏息走到床前。
一旁药僮连忙轻托萧烁的下颌，将他的头稍稍抬起些。
陈太医以左手食指轻轻将他的舌尖向上勾起，暴露穴位所在，右手持针，凝神定气，找准萧烁舌下凹陷处的廉泉穴，便轻缓刺入，针尖入穴后，拇指与食指随即捏住针尾，快速捻转数圈。
紧接着，他又移至喉结旁侧，避开气管要害，对着天突穴周遭的筋脉斜刺而入，手法轻柔却精准。
银针留置片刻，陈太医缓缓起针，退到一旁躬身道：“娘娘，此刻可再试一次。”
余少云连忙稳住心神，重新舀了半勺药汁，轻轻撬开萧烁的唇瓣送了进去。
这一次，萧烁的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药汁竟真的被咽了下去。
“成了！”余少云低呼一声，眼眶又热了，忙示意勤书递过布巾，自己则一手轻托萧烁的后颈，一手持匙喂药，动作温柔又急切。
她不敢快，每喂一勺便停一停，见萧烁喉间动了才敢续上，偶尔有药汁溢出，便用布巾细细擦净。
一碗药喂下来，足足用了近一刻钟，余少云的手腕都酸了，额角也沁出薄汗，但总算把药喂给萧烁吃了。
陈太医上前探了探萧烁的脉象，随即躬身道：“陛下、娘娘放心，药汁已尽数喂下。药效发作后，殿下便会醒来，那时高热应能退去大半。”
萧浔立在一旁，看着余少云专注照料儿子的模样，又瞥向床榻上呼吸渐稳的萧烁，眼底的凝重总算稍稍褪去了几分。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铜壶滴漏的“滴答”声在空气中流转。
余少云始终握着萧烁的手不肯松开，指尖一遍遍摩挲着他微凉的手背，目光寸步不离地落在他的脸上。
萧浔则在殿中缓步踱步，偶尔抬眼望向床榻，眉头仍未完全舒展。
约莫一刻钟后，萧烁的睫毛忽然轻轻颤了颤，原本蹙着的眉峰也缓缓松开些许。
余少云心头一紧，连忙俯身轻唤：“烁儿？你醒了吗？”
话音刚落，萧烁的眼皮便掀开一条缝，迷蒙的眼神里满是倦意，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呻吟，像是在回应。
下一秒，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用尽全力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母后……”
“哎！母后在！”余少云喜极而泣，连忙示意宫人递来温水，用棉签蘸了细细湿润他的嘴唇，“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萧烁眨了眨眼，视线艰难地聚焦在余少云脸上，又轻轻“嗯”了一声，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因气力不支而顿住。
陈太医连忙上前诊脉，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随即松了口气，对萧浔与余少云躬身道：“陛下、娘娘，殿下脉象渐稳，额头的热度也退了些，药效已然见效。”
“既已见效，便好。“萧浔看向陈太医，”陈大人，大殿下就交托给你，务必悉心照料。“
说着，他起身补充道：“朕还有奏折要批阅，就先回养心殿了，皇后也别太过担忧。“
陈太医躬身应道：“臣遵旨。”
余少云则道：“妾身省得，陛下也请放心，大殿下这边有陈大人照料，妾身也会守护在旁，若有动静，即刻让人去养心殿回禀。”
“好。“萧浔颔首，抬腿往外走。
一个时辰后，也不知道是不是药效过了，萧烁再次高热，大口地喘着粗气，“母、母后，儿、儿臣好好好难受。“
“烁儿！”余少云目光慌乱地看向陈太医，“陈大人，怎么回事？”
陈太医慌忙上前探脉又摸额头，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沉，急声道：“娘娘莫慌！殿下病情复杂，是外感风寒与内里虚损交织在一起，邪热藏于肌理，先前药效只逼出了表层热势，内里病根未除，才会卷土重来。他这身子，虚不受补又抗不住邪，调理起来本就棘手，稍有不慎便会反复。”
余少云用力咬住下唇，逼回眼眶里的泪水，指尖因用力而掐进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可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慌乱：“陈大人，本宫知道棘手，但烁儿不能再出事。您尽管放手去治，需要什么药材、人手，本宫立刻让人去备，只求您务必稳住他的病情。”
陈太医望着床榻上呼吸急促、面色潮红更甚的萧烁，眉头拧成了川字，对于这位病弱的大皇子，他有点缚手无策了。
萧烁这身子，早已虚得像风中残烛。
先前施针是为应急，借针力强行通经散邪，已是迫不得已；此刻若再连续施针，针气虽能暂时压制热势，却会像钝刀割肉般耗损他本就微薄的元气，甚至可能扰动本就孱弱的心脉，引发更凶险的心悸之症。
这般竭泽而渔的法子，断不可行。
他得想个既能压制邪热、又不损伤元气的法子才行。
先前的药方偏重于退热，却没料到殿下的底子虚到连这点药性都承不住，如今得在原方基础上，添些黄芪、党参这类固本培元的药材，再减两味苦寒的退热药，中和药性的同时，慢慢把他的气血托起来。
唯有让正气先稳住，才能真正抵挡住邪热的反扑，总不能一直靠应急的法子吊着。
陈太医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焦灼，转身对余少云躬身道：“娘娘，臣需即刻调整药方。”
“陈大人，事不宜迟，您快些去调整药方！”余少云攥着萧烁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恳切，“不管是珍稀药材还是其他需求，本宫即刻让人去筹备，绝无半分耽搁。只求您能尽全力，务必让烁儿稳住病情，别再受这份苦楚了！”
陈太医忙躬身应道：“臣定当全力以赴！娘娘且宽心稍候，臣这就去拟方。”
话音落，他快步走向殿内临时设下的案台边，药僮早已机灵地铺好宣纸、研好墨。
他提笔的手却先顿了顿，捋了捋胡须，先前的药方里，柴胡、黄芩虽能清表热，可对萧烁这虚底子终究是猛了些，此刻必须把“固本”放在首位。
可一味固本，不退热，对萧烁的身体也是有影响的，这药方，还真是难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