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刘永顺的话，余少云的目光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刘永顺却并不在意，他是皇帝的近侍，就算是皇后，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余少云的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盏壁，淡淡开口：“刘公公倒是会说话。不过女人生产，终究是凶险事，纵是坚韧，也得靠太医们周全。陈院判与贺大人在此坐镇，想来是万无一失的。”
虽然她更希望谢知意，一尸两命，可奈何崔嬷嬷那边进展不顺，终归还是让谢知意平安的临产了。
产室内，浓重的艾草香与温热的水汽交织弥漫，将初秋的微凉彻底隔绝在外。
谢知意躺在铺着软垫的产床上，额间鬓角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发丝，黏腻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连耳垂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
方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刚过，她胸口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空气，喉咙里泛起阵阵干涩的腥甜。
李嬷嬷单膝跪地，用干净的绢帕细细擦拭着她额角的汗珠，语气沉稳地道：“娘娘，您做得极好，这力气攒得足足的，等下一波痛劲来，咱们一鼓作气，小皇子就能露头了！”
谢知意扯了扯嘴角，想回应一句，可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连挤出个浅淡的笑意都觉得耗尽了全身气力，她只能虚弱地眨了眨眼。
“娘娘，咬着。”谷雨将软木塞到谢知意唇齿间。
谢知意刚含住软木，一股更迅猛的痛感骤然袭来。
仿佛有无数把淬了冰的尖刀同时扎进小腹，又被狠狠搅动、撕扯，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涌剧痛。
她浑身猛地绷紧，双手死死抓着身侧的锦被，指节泛得青白，几乎要将细密的针脚抠烂；唇齿间的软木被咬得“咯吱”作响，几欲碎裂。
“娘娘，憋住气！用力！往下沉！对，就是这个力道！”李嬷嬷激动地道。
谢知意喉间发出一声沙哑的嘶吼，那声音混着痛苦与决绝，被软木闷得模糊不清。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飞速流逝，全凭着“要平安生下孩子”的执念在撑着。
“再加把劲！老奴看到头了！小皇子的头发都瞧见了！黑黝黝的，定是个壮实的！”李嬷嬷的声音愈发高亢，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谢知意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顺着李嬷嬷的指引往下发力。
意识在剧痛与眩晕中反复拉扯，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与嬷嬷的鼓劲声。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小腹突然传来一阵骤然的空虚，紧接着，一声响亮得震耳的啼哭猛地在产房内炸开，清亮、有力，瞬间刺破了满室的紧绷。
谢知意紧绷的身体骤然瘫软下去，软木从唇间滑落，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前的昏黑终于散去些许。
婴儿的啼哭，又脆又亮，让萧浔紧攥着椅扶的手猛地松了些。
他虽没有起身，紧绷的脊背却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皱了半晌的眉彻底舒展开，眼底积压的沉郁像被这哭声冲得一干二净，只余下藏不住的亮。
“生了！也不知是皇子还是位公主？”余少云指尖掐着绢帕，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心底却在拼命祈祷，千万是个公主才好。
可希望终究落了空。李嬷嬷抱着裹得严实的襁褓快步出来，脸上堆着掩不住的喜色：“陛下，皇后娘娘，婕妤娘娘生的是个皇子！母子平安！”
刘永顺立刻躬身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四皇子降生，哭声这般洪亮，瞧这襁褓里的动静，定是筋骨壮实的！实乃皇室之大喜啊！”
余少云的手在袖中死死攥成了拳，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才勉强压下眼底翻涌的戾气。
刘永顺这话，像根针似的扎进她心里。
当年大皇子落地时，哪有这般响亮的哭声？明明也是足月生的，却软塌塌的一团，连哭都没力气。
接生嬷嬷急得连拍了好几下他的背，才挤出几声细弱的哼唧，气若游丝的模样看得人心惊。
后来太医诊脉，更是直言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叮嘱须得千般仔细调养，否则恐难长成。
这些年，她哪一日不是提着心过日子？珍稀的药材流水似的往大皇子嘴里灌，连饮食起居都得亲手盯着，就怕哪一点疏忽，这好不容易保住的皇子就没了。
如今倒好，一个异族庶子，生下来便能凭哭声博“壮实”的夸赞，衬得她那精心呵护的嫡子，反倒像个不及预期的累赘。
萧浔没注意到余少云复杂的内心，他的目光牢牢黏在襁褓中的婴孩上。
刚出生的孩子竟不像三皇子那般皱巴巴的，眉眼瞧着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让他不由得凝了神。
刘永顺在一旁连忙凑趣，惊喜地道：“四皇子长得像陛下呀！您瞧这眉眼轮廓，跟陛下儿时的画像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这股精气神儿，即便闭着眼，都透着皇家气派！”
萧浔本就因谢知意的缘故，对这个孩子满心期待，此刻听刘永顺一说，再细细打量襁褓里那点软嫩轮廓，越看越觉得真切。
眼底的亮泽瞬间浓了几分，先前还刻意压着的情绪，此刻终于泄露出几分真切的欢喜，连唇角都悄悄往上挑了挑：“嗯，是有几分像。”
余少云只觉得那“像陛下”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扎进她心口。
她死死盯着襁褓里那团小小的身影，方才还强压着的戾气再也藏不住，眼底的温和尽数褪去，只剩一片冰冷的狠毒，连带着一丝几乎要溢出来的杀意，死死缠在那婴孩身上。
一个异族庶子，竟生得像陛下，还得了这般看重，往后大皇子的路，岂不是要被这小东西堵得死死的！
她不能让他长大，一定要弄死他！
“佳婕妤可还好？”萧浔收回目光，沉声问道。
“回陛下，婕妤娘娘一切都好，只是生四皇子耗了太多力气，已经睡熟了。”李嬷嬷恭声回话。
“里面收拾妥当了，就让陈院判和贺太医进去诊脉。”萧浔转向产房木门，语气里添了几分真切的关切，“仔细瞧瞧她的气血亏空情形，用药、补品都按最高份例来，万不能有半分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