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节一过,朔风凛冽似刀子,割得人脸上生疼,宫道上结了层透亮的薄冰,踩上去咯吱作响,稍不留神就打滑。
向慧萍裹紧了身上的青色夹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启元宫走,嘴里忍不住低声抱怨着这鬼天气,“每天都要去启元宫,太遭罪了。”
走至景和门外,向慧萍刚松了口气,脚下却猛地一滑,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努力地想要稳住身子,却没稳住,重重摔在地面上,“哎哟!”
“小主。”宫女秋燕伸出的手,还没收回呢,“您还好吧?”
“好痛……我的脚……是不是断了?”向慧萍痛得直抽冷气。
秋燕手足无措,想去扶,又怕让她伤上添伤。
恰在这时,一顶银顶青呢轿缓缓而来,轿帘被一只戴着玉镯的手轻轻撩开,露出谢知意沉静的面容。
她目光扫过地上的向慧萍,“这是摔着了?”
说着便吩咐轿旁的宫女太监,“福生,你去找人抬副软榻来,先把向选侍抬回她宫里去。”
又转向面色发白的向慧萍,语气放缓了些:“你别怕,稍后本宫去启元宫给皇后请安时,自会禀明此事,让太医赶紧过去给你瞧瞧。”
向慧萍声音带着哭腔:“多、多谢佳婕妤……”
轿帘落下,隔绝了外面的寒意,轿辇继续往前。
到了启元宫,嫔妃没来齐,余少云自然也没出来,谢知意也只能去找吟芳,“本宫方才过来时,在景和门外,瞧见向选侍不慎滑倒了,脚踝像伤着了,疼得站不起来。劳烦吟芳姑娘去禀报皇后娘娘,请娘娘允准太医过去瞧瞧。”
“佳婕妤放心,奴婢这就去禀报娘娘。”吟芳恭敬地答道。
谢知意便回位置上坐下,王掌珠张口就问:“你找吟芳说什么?”
“本宫跟吟芳说什么,与你有关系吗?”谢知意不客气地道。
王掌珠本就妒恨谢知意没生子,位份反在她之上,再加上她出月子一个多月了,也没有侍寝,而谢知意不仅侍寝好几回,皇帝有事没事,还会往清极院去。
此刻听对方语气疏离,更是火冒三丈,却又碍于场合不敢发作,只能悻悻地别过脸,嘴里嘟囔着:“不过是问问罢了,神气什么。”
谢知意懒得理她,垂眸看着怀里的暖手炉,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随着嫔妃陆续进来,殿内渐渐热闹起来。
“这天气越发的冷了,地上都结冰了,刚刚差一点我就从轿辇上摔下来了。”曹予衡抱怨着,走了进来。
“你怀着身孕,可得小心些。”刘清娥关心地提醒道。
曹予衡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拍着胸口,脸上带着后怕的神色:“可不是嘛,刚路上滑了一下,轿辇倾斜,差点把我摔下来,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这要是摔在地上,要有个好歹,我可就活不成了。”
“呸呸呸,别说这晦气话,没事的没事的。你走路、坐轿当心便是。回头让你宫里的人多备些防滑的草席,铺在常走的路上就好了。”刘清娥出主意道。
周围的嫔妃们也跟着附和,有的说该让宫奴司的多派些人凿冰,有的念叨着该给轿夫换双防滑的厚底靴,七嘴八舌的关切话里,倒添了几分暖意。
“故作姿态,好像谁没怀过孕似的。”王掌珠不满地嘀咕道。
谢知意斜睨她一眼,这人嫉妒心,还是这么重。
这时,吟芳从内殿轻步走出,到谢知意身边屈膝道:“佳婕妤,皇后娘娘已知道向选侍的事了,已打发人去宣召太医过去瞧伤,还说让您放心。”
谢知意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微微颔首:“有劳姑娘跑一趟。”
吟芳行礼,退下。
“向选侍怎么了?”王掌珠问道,不会又来个怀孕的吧?宫里怀孕的嫔妃越多,她生的二皇子,就越不受重视。
二皇子都两个多月大了,皇帝除了洗三那天瞧了一眼,就没再去看过,更别提取名字了。
“路滑,摔了一跤。”谢知意答道。
王掌珠轻吁了口气,不是怀孕就好。
过了会,嫔妃陆续到齐,吟芳去把皇后余少云给请了出来。
等她落了座,众嫔妃连忙起身行礼,“参见皇后娘娘。”
余少云抬手示意众人免礼,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都坐着吧,如今天寒地冻,宫道上结了冰,你们来时路上都还顺当?”
贤妃沈落霞福身道:“妾身过来,一切顺当,就是刚听曹良人说,她坐的轿辇差点滑摔了。”
“哦,曹良人,你可还好呀?”余少云转眸看向曹予衡,“孕期最忌惊吓,你叮嘱身边的人仔细着些。”
曹予衡忙起身,行了一礼,脸上带着感激之色:“多谢娘娘关心,妾身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妾身已经吩咐下去了,会让宫里的人多备些防滑之物,也会让轿夫们更加小心。”
余少云点了点头,“你能如此谨慎甚好。”目光扫过众嫔妃,
“等会你们各自回宫后,也让宫人在院里、廊下多备些沙土,踩着不易滑。”
众嫔妃齐声道:“谢皇后娘娘提点。”
闲话了几句,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余少云带着众嫔妃往慈宁宫去。
今儿余少云带着她们走的是龙德门这条路,途经永福宫、建福宫,往慈宁宫去。
龙德门这条路扫得还算洁净,只是昨夜的雨珠冻在砖缝里,被晨风一吹,更显凛冽,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割似的,带着湿冷的寒气往衣领里钻。
余少云端坐在凤辇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佛珠,目光微垂,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忽然,余少云的身体狠狠撞向右侧扶手,发髻上的赤金步摇猛地晃荡起来,流苏末端的珍珠坠子“啪”地甩在她眼角,一阵尖锐的刺痛袭来,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闭上眼,指节死死攥住了扶手,指腹都泛了白。
“皇后娘娘!”吟芳的声音已带了哭腔,双手扒着辇边的木栏,急得声音都变了调,“您还好吗?”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八个太监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放下凤辇,“噗通”一声齐刷刷跪下,“是奴才们没瞧清砖缝里的冰,惊了娘娘凤驾,求娘娘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