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笑,余少云就道:“攀扯读书人,虽不雅,但还算好笑,就不罚你酒了。”
“多谢娘娘。”曹予衡喜滋滋地道。
随后,曹予衡便摇骰子,掷出十一点,一数,就数到了佳嫔谢知意。
宫女捧着签筒过去,谢知意接过签筒,摇了摇,从里面抽了一签来。
她抽到的是花是茶花,令牌上写着:暖日烘开艳满枝,檀心先透玉肌香。
谢知意思索片刻,吟道:“金蕊凝香映画檐,檀心轻吐醉春烟。东君自有怜花意,不遣狂风乱折旋。”
诗句出口,殿内诸人神情各异。
余少云眼中闪过一抹妒恨,什么叫东君自有怜花意?
她是想表达,非是她争宠,而是皇帝要宠她的意思吗?
好个口齿伶俐的狐媚子!
余少云指尖轻叩茶盏,唇角噙着温雅笑意:“谢佳嫔这诗写得精巧,只是‘金蕊凝香映画檐’一句,倒让本宫想起御花园的木芙蓉。七月末始开,粉白渐变如美人梳妆,当真是‘照水娇容’的妙景。”
顿了顿,目光落在谢知意鬓边的素馨花簪上,“这茶花纵有‘耐久’之名,却少了芙蓉‘一日三变’的灵动感,终是刻板了些。”
安选侍石玉晓抢话道:“娘娘说得是!木芙蓉多鲜活啊,清晨白似雪,午时粉如霞,傍晚红胜火,连陛下都夸‘一朵能变三色’呢!哪像茶花,开足三个月都是一个模样,看着就叫人腻烦!”
“芙蓉确有‘三变’之美,就像那戏台上的旦角儿,晨起画红妆,午间换蟒袍,晚间又着素裙。”谢知意抬眸,眼波流转,“可再是千变万化,终是台上做戏,哪及娘娘宫里的青铜鼎彝,历经百年仍是沉着端方?”
“何况茶花怎么就一色了?那‘十八学士’一株上开多少色花啊,比之芙蓉的‘一日三变’,更显自然之妙,不需时光流转,一树之间便能览尽繁花似锦,岂不是更胜一筹?”谢知意语气温和,却字字珠玑。
“谢佳嫔果然才情出众,连茶花都能被你解得如此花样翻新。”余少云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不过这‘十八学士’太过名贵,也不多见,不如木芙蓉那般,沾着露水便能开得漫山遍野,反倒有烟火气。”
安选侍石玉晓忙不迭点头,“娘娘说得是!木芙蓉既能染甲又能入膳,前儿个御膳房还用它做了芙蓉糕呢!哪像茶花,花瓣碰一下就碎,连个正经营生都没有,白费了这么好的名头!”
“安选侍,还是多读几本书为好,《本草》一书中,记载了,茶花,味苦、微辛,寒,无毒,归肝、肺经,可凉血止血、散瘀消肿,可用于治疗吐血、衄血、血崩、烫伤、跌打损伤等症。若这还无用,那委实不知,还有何物能入得了安选侍的法眼了。”谢知意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语气中不无调侃之意,却也透着几分认真。
石玉晓闻言,脸色微变,一时语塞。
她平素就不怎么爱读书,对花的了解,更是一知半解,她那里知道茶花用途如此之广?
见石玉晓被堵得无言以对,余少云眼中闪过一抹恼意,真是个无用之人。
“谢佳嫔还真是博闻强识,连医书都有涉猎。”余少云指尖碾过茶盏边缘,唇角笑意微冷,“这《本草》里的草木千千万,谢佳嫔不会单单就记得茶花吧?“
“回娘娘话,妾身记性虽不比娘娘过目不忘,却也不至于只记得茶花一味。只是今日是张美人生辰,总不好满殿皆论‘止血散瘀’的药理。若娘娘改日得空,妾身倒是愿意与娘娘细细说些《本草》里的‘花开异色’‘草木奇用’。”谢知意浅笑盈盈地道。
余少云见谢知意退了一步,只当她服软了,也就没再纠缠不放,“说的是,今儿是张美人的生辰,那你就摇骰子吧,莫要冷了场,辜负了满殿的好花好月。”
谢知意摇出了四点,轮到贤妃沈落霞抽签。
沈落霞抽到了五色梅,令牌上写着:五瓣连珠映日开,娇颜含露醉晴霭。
“五色缤纷映日辉,娇姿摇曳醉霞绯。不随桃李争春色,独向炎阳展傲姿。”沈落霞略一思索,就吟出一首颇有深意的诗。
余少云看她的眼神骤然一冷,唇角的笑意也凝在脸上,“贤妃这诗倒是‘傲’得很。”
“娘娘谬赞,妾身不过就花论花,别无他意。”沈落霞特意强调道。
话音落,她就没等余少云再出声,就摇起了骰子。
九点,数到了宋雨婷。
宋雨婷抽到的是杜鹃花,令牌上的诗是:子规啼血映山红,岁岁烟霞染翠峰。
她垂眸思索片刻,吟道:“雕栏十二锁春愁,细雨红鹃落御沟。不怨啼痕侵翠袖,愿君拾得识箜篌。”
诗句甫落,余少云就笑赞道:“到底是宋选侍灵心慧舌,这‘红鹃落御沟’的妙句,可比那‘檀心轻吐’的茶花更见风致。”
她刻意将“茶花”二字咬得极重,生怕谢知意听不见。
“这杜鹃啼血泣露皆成诗料,哪像茶花只知囿于暖房?就说那‘十八学士’吧,纵有千般颜色,也不过是花匠调弄的把戏,哪及杜鹃‘岁岁烟霞染翠峰’的浑然天成?”
安选侍石玉晓立时接话:“娘娘说得是!茶花再名贵也是宫苑中栽植之物,哪像杜鹃开在深山里,沾着日月精华呢!前儿个陛下还说,这宫里的花草太矜贵,倒不如野外山花看得自在......”
“前儿不是谢佳嫔侍的寝吗?安选侍上哪儿听陛下说得这些话?还是安选侍有千里耳?”康嫔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
石玉晓被康嫔这一问,顿时脸色涨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她不过是想顺着余少云的话头讨好一番,哪里真的听到过皇上如此说。
余少云见康嫔又跳出来搅局,脸色微沉,但知这人如今跟疯了一般,爱乱咬,便没有理会,依旧赞宋雨婷的诗,“宋选侍这诗啊,让本宫想起当年在闺中读《花镜》,里头说杜鹃‘感物之情,尤为人所不能及’。谢佳嫔的茶花诗自然精妙,只是这‘东君怜花’的意趣,到底不如‘愿君拾得’来得恳切。就像书画讲究‘留白’,太把话点明了,反倒少了余韵。”
石玉晓看了眼康嫔,与康嫔虎视眈眈的眼神对上,忙低下头,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而谢知意对余少云说的话,状若未闻,拈了块玫瑰酥,慢悠悠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