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雪几乎是连轴转地把实验记录塞进了资料柜，进门的时候，实验室的灯光还亮着。
林澈侧身坐着，袖子卷到臂弯，左臂的采血点被新贴上了创可贴。
苏晚晴翻着刚出结论的数据表，陆昭蜷在角落，一直没说话。
仪器屏幕上，刚才实验的曲线还没消失。
韩雪收拾好东西，走到操作台前，低头检查采集到的童音女孩最新血样。
她换了套玻片，把样本滴在载玻片上，放入高倍显微镜。
调节焦距的时候，她顺手翻了翻旁边的笔记，眉毛皱起。
“你们聚过来，我有点新发现。”韩雪压低声音，没有抬头，左手攥着笔。
她等了一会儿，直到几个人都围在桌边。韩雪把显微镜对准最大放大倍数，调出图像投到实验室墙上的大屏上。
屏幕上出现了一串特殊结构的抗体分子。韩雪轻拍镜身，说：“你们看，这一批抗体和之前分离出来的都不一样。”
林澈往前靠了靠，苏晚晴顺手拿起笔记。韩雪细细描绘：“我刚才把林澈的治愈因子和童音女孩的抗体混合，抗体有种奇怪的特性。我测试了四组数据，每一组，这些抗体都能迅速识别治愈因子的信号，然后部分复制它们的结构。”
陆昭凑得很近，嘴唇微微咬紧，“能记忆和复制分子结构？不是简单的中和作用那种？”
韩雪点点头，把显微镜焦点切换到另一个视野：“刚开始我也没发现，原先只有微弱的共振反应，后来我加重了治愈因子的分量，抗体活性激增。相当于，这玩意儿能把治愈因子‘记’下来，然后自己模拟出一部分效应。”
苏晚晴把手里的检测报告啪地放在桌上，按着页面。
“这个抗体有存储和仿制能力？”
“比想象中还要强。”韩雪把最新的实验日志拿出来，“更关键的是，用两者混合的血清处理病毒样本，失活率到78%。这比我们之前所有组合高出一大截。”
陆昭转头，死死盯着她：“之前最佳也才41%，你确定参数没问题？”
韩雪把每一组原始数据都播在墙上，“三次都是这样。我甚至在溶液里单独放了比例变换，失活效率波动不大。”
林澈低声问：“抗体和治愈因子混合后，能对活体做测试吗？”
“理论上可以，但问题在于，咱们采集的抗体数量实在太少。”
韩雪把仪表往内推，“血样量大概只够两三组实验。如果要量产，抗体储备远远不够。更别说疫区外面规模更大的感染者。”
苏晚晴眉头绞紧，“需要多少才能满足进一步研究？”
“这类抗体不是普通的免疫球蛋白，外周血很难再找得到。”
韩雪翻动实验手册，她摩挲着纸角，语调略缓，“就算每天常规采血，也只能勉强维持几个小样本。而这对血清研究，几乎没太大意义。”
陆昭下意识地把桌子边缘握紧，他问得很直接：“你是不是想……更深度采集？”
韩雪收拾好情绪，直视着苏晚晴和林澈。“我该坦白，我有个办法，能采集到更多抗体——从童音女孩脊髓抽取部分造血细胞。抗体在骨髓和神经淋巴组织里最富集，外周血只是零头。”
林澈眉头绷紧，声音有些变冷：“脊髓穿刺？”
韩雪点头，咬了一下嘴唇，“是。成年人的脊髓穿刺都危险，更别说她这种体质。如果采样量大，短期能拿到充足抗体，可她免疫系统可能会全面崩溃。感染、出血、甚至猝死风险都极高。”
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像凝住一般。苏晚晴盯着韩雪，许久没有开口。
陆昭直接抬手，摁亮台灯：“不同意。绝不允许对她做高危采集。体外培养总比冒险要强。”
韩雪安静了一会儿，“我确实考虑过。问题是抗体太‘聪明’，仿制条件极其挑剔。普通哺乳动物携带后，表达效率几乎归零。如果用基因工程培养，需要差不多一周——但外面尸潮随时可能失控，我们没有时间。”
陆昭一口咬住后槽牙：“花七天救一群人和当前杀一个人？选择权不是你一个人的！方案我摆这。你们谁能提出比我更快更有把握的法子，我认。否则，放弃这次机遇就是等着局势恶化。”
林澈看着手里的报告，突然说：“把采样频率加在我身上。我的恢复能力能承受更多采集。只要治愈因子足够，能不能减少对她的依赖？”
韩雪摇头，“林澈，你提供的治愈因子虽然强，但抗体只有童音女孩能产生。迄今所有实验只有在她抗体参与后，失活率激增。你再多也只是单方向补给，不足以大规模提升有效血清。”
苏晚晴一直静静地坐着，指尖摩挲着记事本，没有打断两人的辩论。
陆昭推开笔记，沉声道：“能不能用她已采集的血样，在体外慢慢诱导？造血干细胞也能驱动抗体生成，不一定要动脊髓。”
韩雪身子略向前移，声音有点干，“诱导可以，但效率太低。你想量产，等于放弃黄金窗口期。要保存现有成果，只有高通量采集。”
这时，对讲机咔哒一声响起。黎明的声音穿透而来，“你们在讨论血清突破吧？我手里有消息，全区幸存者两千多人，靠近疫区边缘。你们任何拖延，都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现在有机会制出初步血清，你们就该拼一把。”
韩雪没放下对讲机：“按你说法呢？能接受直接提取脊髓样本？”
黎明答得干脆：“如果你们对人类救赎还有一丝责任心，就不能为一个人放弃全部。女孩牺牲是她价值最大体现，别犹豫。我们外围救援队不可能等你们搞基因工程耗多久。”
陆昭压抑怒意，反问道：“那你让你的队员也排队等挨一针试试？怎么不问女孩要不要？”
黎明哼了一声：“这不是投票表决。你们手上是关键资源，责任胜过一切。一旦拖下去尸潮就会淹没基地，你们谁都逃不掉。”
萧燃一直没说话，此刻从实验区走到门边，把袖子撸了撸，把一只消毒水瓶递给林澈。
韩雪反问苏晚晴：“我得要一句准话。从科学角度，你们所有方案，只有大规模采样有实效。但我不会强迫谁。决定权在你手上。”
林澈没吭声，他把头埋在双手里。脑海里夜和自己的念头一阵乱，夜多了一层阴郁冷静，主意压下去。
苏晚晴敲了敲桌面，“韩雪，你说的危险我明白。但你有没有对她做过完整身体评估？就算赞成你这个方案，抗风险能力谁来兜底？”
韩雪摇头，“只能精准采样一次，多了女孩就撑不住。我会记录所有步骤，参数你们能实时监督。”
陆昭不再说话，他咬着牙，拣起一只笔，飞快地在纸上写下基因工程培养方案，标好时间表和操作风险。
“给我三十六小时，如果三天内造血诱导能成型，至少不用让她冒险。”
苏晚晴抬手，平静地说：“现阶段，所有意见归档，谁也不许擅自行动。韩雪，如果真要采集，除非所有备选方案都失败，否则不能实施。”
林澈抬头，嗓音微哑：“我还能提高采集频率。必要时我可以全天在实验区配合，但无论如何，不能只靠一个小孩去承担风险。”
韩雪摩挲了一下桌边，“我会再试拟体诱导，如果不成，再下结论。”
无线电还挂着，黎明一句：“你们越拖，死的人越多。只要能救更多人，牺牲在所难免。”
谁也没再搭话。苏晚晴记录下每个人的发言，关了无线电。
过了许久，萧燃摸出口袋里的几支备用针头，看一眼林澈，又转头朝韩雪递过去。
韩雪低头，把手里的数据表理好，拉开一只新试剂盒。
空气里只有仪器嗡嗡的低响。林澈把额头抵在桌面上，夜的思绪此起彼伏，都是无声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