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枪响。
原本嘈杂的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胡子民兵队长瞳孔猛地收缩，这个经历过朝鲜战场的老兵，猛地回头。
一把抓住民兵小刘的步枪枪管，拇指卡进扳机护圈。
“松手！”他暴喝一声，喷出的唾沫星子溅在小刘脸上。
青筋暴起的手掌掰开手指，黄铜弹壳从抛壳窗跳出来。
56式步枪的护木上留下五道汗湿的指痕。
“作死啊你！”
“报…报告队长…”小刘的山东腔带着哭腔，“俺真没扣扳机，它就……”
“闭嘴！”队长扯下他的武装带，“持枪纪律第三条！”
小刘整个人已经吓傻了，哆嗦着说道：
“枪，枪口……永远朝安全方向……”
队长的手依然紧紧握着小刘的枪管。他环顾四周，此时，所有屯民的目光也都盯在他的脸上，仿佛只要他说错一个字，人群的愤怒就会爆发。
“大家都冷静一下！”
林川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这是个意外，没有人故意开枪。”
队长心头一松，朝林川投去感激的目光。
张文书被刚才的枪声吓得脸色惨白，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他看了看大胡子队长，又看了看林川，喊道：“林川，你真想把事情闹僵吗？”
林川看了看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各位乡亲们，我知道大家都是为了我好。但是咱们都得理智些，不能做出格的事情，我也相信公社最后会查明真相的。”
他的话一出口，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不行，林川，我们不答应！”
“对，不能让他们带你走！”
“他们要批斗你，不能跟着去！”
“他们这是欺负人！”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喊道：“廖社长来了！”
“廖社长，哪个廖社长？”
“是廖书记！”
“哎呀廖书记来了啊……”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村口。
烈日将晒谷场的青石板烤得发烫，廖长春骑着自行车的身影，出现在屯口。
自行车在土路上颠簸出惊心动魄的轨迹，车轮扬起的尘土跟在他身后。
他的脸上满是尘土，额头的一大片汗水汇聚成流，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冲出一道道泥痕。
汗水湿透了他的中山装后背，衣服紧紧地贴在脊背上，裤脚卷到膝盖，腿上全是干涸的泥点。
哪里像个公社干部的模样？
倒像是个刚下完地干完活的农民。
“让开，都让开！”陈和平喊道：“给廖书记让个地儿！”
人群呼啦啦地分开一条通道。
廖长春骑过来，“吱嘎”一声把自行车停在粮垛前。
他的眼睛急切地扫视着眼前的场景，当看到紧绷着气氛的民兵队和张文书时，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乡亲们，我来晚啦！”他冲着大伙儿喊了一声。
“廖书记，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不知道哪个老汉突然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仿佛点燃了导火线，人群一下子涌到了廖长春的身边。
“廖书记！”
“你说句公道话，廖书记！”
“大家都静静！”陈和平大喊一声：“让廖书记讲话！”
人群渐渐安静了下来。
“廖书记！”陈小芹冲上前，手指直戳向张文书鼻尖：“这狗腿子要把林川当反革命抓！”
“行啦，小芹，憋回去！”陈和平一把将她拉开。
“反革命？”廖书记看了眼林川，又看了看张文书，问道：“他是反革命？”
“廖，廖书记……他，他破坏生产，毁了万斤试验田……”
“我呸！”陈小芹骂道：“俺们昨夜抢收四千斤粮！四千斤！这叫破坏生产？”
“你别吵吵啦，姑奶奶！”陈和平把陈小芹往人群外推，一边偷偷给她使眼色。
陈小芹心领神会，更加大声喊道：“廖书记，你可要明查啊，不信去试验田看看……”
“行啦，你俩别演戏啦！”
廖长春在上官屯这么多年，陈小芹啥脾气他一清二楚。
陈小芹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的推搡动作也停了下来，陈和平偷偷冲她伸了个大拇指。
廖长春转过头，望向林川：“林川，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廖书记……”林川开口道：“我，带头把万斤试验田的麦子割了。”
“林川，你胆子不小啊！”廖长春冷哼一声：“谁允许你割的？张文书，是你吗？”
“书记！不是我啊！”张文书赶紧摇头：“我昨晚一个人，拦不住，他们人太多了。”
“人多？都谁下地割麦子了？”廖长春问道。
人群中，“刷刷刷”举起了十几双手。
“这么多人啊？”廖长春问道：“那谁是第一个牵头的？”
“我！”林川举手说道。
“不对！他不是第一个！”李满仓喊道。
“对，他不是第一个！”旁边有人附和道。
“哦？那谁是第一个？”廖长春表情和悦地望着大家。
他这个表情大家可太熟悉了，越是和颜悦色，就表示他越生气。
“李满仓，是你吗？”廖长春问道。
李满仓一愣，张了张嘴，声音低了八度：“是我。”
“就你那个小逼胆子，说出来谁信！”廖长春笑道：“到底是谁？”
“廖书记，我是第一个。”林川说道。
“说说理由。”廖长春盯着林川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带头破坏试验田？”
这几个字一出，周围的群众面面相觑。
“带头”、“破坏”，这个罪名可真是太大了……
张文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书记……这事儿……”陈和平凑了过来。
“你别说话。”廖长春阻止道：“我要听林川自己说。林川……搞万斤试验田，这事儿你怎么看？”
林川的心脏“咚咚”作响。
他几乎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这还是廖长春吗？
这还是之前在上官屯那个敢想敢干、心里装的全是乡亲的廖长春吗？
怎么到了公社升了官，感觉变了个人似的……
“廖书记。”林川索性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搞万斤试验田，全屯百姓都支持，这是好事，能让乡亲们土地多收成，谁不赞成？可是张文书要把这事搞成面子工程，拿乡亲们的口粮摆样子，麦子都要烂了，没人敢动，我……我就自作主张，第一个带头下地收麦子。”
“你觉得……”廖长春问道：“搞万斤试验田是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