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庄园，卧室——
“除了没有记忆，我和一个正常人，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就算你没办法继续照顾我，我也可以自己……”
谢云霁神情平静地听她讲。
[反话]
谢云霁很清楚，楚昭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如果真的想要离开他，想要一个人生活——
那楚昭不会在说着，推开他的话的同时，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她不会越说声音越低，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根本不敢看他一眼。
她也不会字字句句，与其像是说给他听，却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她在说服她自己，去接受一个独自生活，不再依靠他的未来。
谢云霁伸出手，手指轻落在楚昭的眼角，一点温热的湿润，浸触他的指腹。
谢云霁轻叹一口气，神情有些无奈：“如果是真心话的话，那为什么要难过？”
楚昭长睫轻颤，没有及时回答。
谢云霁的手落在楚昭的侧颊，温热的，带着薄茧，却莫名让楚昭心安的手。
楚昭缓缓抬眸，像是想通了什么，也像是终于坚定了什么，所以不再逃避。
她看着谢云霁，神情很认真：“对不起，我确实说谎了。”
谢云霁一怔，楚昭被他点破后的反应，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楚昭注视着谢云霁，乌黑如宝珠的眼瞳里，仿佛只能承载下他一人。
“我不想一个人。”
“我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想和你一起用餐，想继续听你讲睡前故事。”
“我想有你陪着我。”
谢云霁瞳孔放大，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但骤然加速的心跳，和心脏内里翻涌生出的，喜悦与震颤交织的复杂感受……
一切的一切，都让谢云霁清楚地意识到——
刚才听到的话语，并不是他的幻觉。
楚昭还在注视着他，眼神认真到，让谢云霁下意识地避开了她。
这还是谢云霁，第一次主动避开楚昭的目光。
他深吸一口气，近乎狼狈地抬起那只，没有与楚昭交握的手，随后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真要命。
谢云霁想。
虽然楚昭应该没有那种意思，而他也没有……
不，该说是从他将伤痕累累的楚昭带回后，谢云霁就从来都没有，往那种方面上想过。
他满心满眼也只是，让如碎瓷一般遍布裂痕的楚昭，快点好起来。
但在突然间，听到这样[你很重要，我不能没有你]的话，尤其还是从楚昭口中听到——
谢云霁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窘迫。
他的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楚昭的直球。
——*
“哥哥？”楚昭试探的呼唤声响起，声线很正常。
但在楚昭的尾音里，如果不是谢云霁，总把楚昭的每一句话，都听得很认真。
他也不会察觉到，楚昭话语里，那一丝极轻的颤抖。
心脏的轰鸣声，似乎静了一瞬。
现在的昭昭，已经不是幼年时，谢云霁记忆中的那个，就算没有亲人的陪伴，也有春姨全然的爱做支撑——
所以可以无忧无惧，勇敢面对一切，毫无顾忌表达自己爱与真心的昭昭。
对于现在的楚昭而言，主动握住他的手，向他坦然地表达，他对她的重要，告诉他，她需要他——
这无疑是楚昭将她那颗，早已伤痕累累，被辜负多次的真心，又一次交付到了他的手中，听凭他宰割。
谢云霁不受到触动是不可能的。
不如说，他几乎一颗心，都像是浸泡进了极温热熨帖的泉水中。
感动和喜悦，更是像晃过的碳酸饮料中，拽开拉环后，一股脑向上冒涌的气泡，热烈丰沛到让谢云霁措手不及。
他放下手，面上还有未褪去的热意。
谢云霁想，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昭昭这样的勇气。
不是随意一个人，都可以在遭受过那样的伤害后，还敢坦然无畏地展露真心，再次伸出手，试图走向新的可能。
昭昭远比他想的还要勇敢。
……*
谢云霁回握住楚昭的手，用他的双手将楚昭伸出的左手，紧紧地握在自己掌心。
“昭昭。”
他声音有些干涩，眼神内里盈动着，是连谢云霁自己都不知晓的光耀。
“我也想每天见到你。”
“我从没有觉得你是麻烦，相反，你能在这里，在我身边，我只会觉得高兴。”
“如果我会感到难过，那一定是你的身体状态不好，让我很担心。”
“但如果我会感到开心，那一定是我们之间的日常相处，让我真的很愉快。”
谢云霁声音沉静，表情也没什么变化，但却像是递出了一支只属于楚昭的花。
他说：“昭昭，你在我这里，远比你想的还要重要。”
[重要？]
楚昭表情放空，在她二十年的生命里，在她掺杂着空白的记忆里——
她有过被人用[重要]形容的时刻吗？
楚昭不知道。
她只是下意识地追问道：“有多重要？”
谢云霁没有轻视这个问题，在短暂的沉默后，他认真的回复道。
“虽然听起来很夸张，像是根本就不能兑现的空话。”
“但昭昭，你比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重要。”
“……”楚昭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谢云霁误会了她的沉默，他也没有急于说明什么，只是握着楚昭的手紧了紧。
“言语如果无法让你安心，那也没有关系。”
“毕竟，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用现实的生活去慢慢证明。”
楚昭摇摇头，她没有不相信。
她只是真切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在她空白的前二十年里，一定是极少有人，甚至是没有人对她说出过，[你比一切都重要]，这样的话的。
哪怕只是拿这样的假话哄她，或许都是没有的。
不然，她不会在听到谢云霁说出，[你比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重要]后，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感动——
而是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委屈。
像是剥了足以铺满一整张长桌的洋葱皮，也像是将整颗心脏，直接浸泡进了一坛陈醋中。
楚昭从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爆发出，这样强烈的情绪。
从她失去大半记忆再度醒来，很多时候，楚昭都觉得自己像是，待在了一个单独的玻璃罩中。
很多事情，她连感知都很艰难，更别说是做出反应。
尤其是楚昭的情绪，就像是被密封在一个，她自己也打不开的瓦罐中。
她躺在那里，心绪没有起伏，思维也一片混沌。
很多时候，楚昭都觉得最初醒来的自己，像是一具只会呼吸的活尸。
后来她想起了谢云霁，想起了小时候和谢云霁相处的时光，又在谢云霁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和她说话，为她讲故事……
以及，送给楚昭的，一件件既让她觉得欢喜，又觉得熟悉的小礼物。
楚昭就是在谢云霁的陪伴下，一点点的重新拥有了对外界，和自身情绪的感知。
但那只是清风拂过湖面的微澜，全然不像现在，情绪浓烈到，像是海面上乍然翻起滔天巨浪。
思绪纷涌间，楚昭面前，像是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怎么又哭了？”
谢云霁微微皱眉，探手去擦楚昭眼中滚落下来的泪。
楚昭手指收紧，在谢云霁的手触碰到她面颊前，她先一步拥着被子半坐起身。
谢云霁怔了下，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
“昭昭？”是疑惑的问询。
楚昭看着他，想起之前谢云霁说过的话：“是高兴的泪。”
“所以不用难过。”
谢云霁眼眸微微睁大，明显是有些惊讶，完全没想到楚昭会将他的话，记得这么清楚，还立马用上了。
他紧绷的心神，忽地就放松了些，唇边也不自觉地露出一点笑意来。
无奈中带着纵容，完全是拿楚昭没办法的姿态。
“我知道已经很晚了。”
楚昭主动承认错误：“晚安故事也已经讲过了。”
谢云霁神情更无奈了：“没关系，我可以继……”
楚昭摇摇头，在谢云霁讶然的眼神中，对他张开双臂。
“所以，可以要一个睡前拥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