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实验室里,玻璃器皿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设备从进口换成了国产,精确度打了折扣,但沈茵茵和组员们硬是靠着反复校准和加倍细心,将实验进度推得飞快。
“第三组数据出来了!”戴着厚镜片的学姐兴奋地喊道,“误差值很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韩峥快步走过去查看记录本,修长的手指忽然停在某处。
“这里,温度控制再精确些会更好。”
他说着自然地接过沈茵茵手中的校准器。
“茵茵,你休息会儿,这个我来。”
沈茵茵刚要反驳,韩峥已经不容拒绝地塞给她一个保温杯。
“红糖姜茶,趁热喝。”
她已经站了很一会了,他担心久站,她会吃不消。
窗外暮色渐沉,雪花开始零星飘落。
实验室里却热火朝天,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
寒假近在眼前,很快就要过年,谁都不想大过年的还泡在实验室。
“加油啊,同志们!”学长挥舞着记录本,“争取腊月二十前搞定初步合成!”
要是搞不定,到时候想回家,估计票都买不到了。
沈茵茵笑着应和,低头时却发现韩峥不知何时已经帮她调好了显微镜。
这段时间他总是这样,默不作声地把最费眼睛的活计揽走,方方面面地照顾着她。
收拾器材时,雪花已经铺满了窗台。
韩峥看一眼沈茵茵,忽然开口,“茵茵,过年……你回家吗?”
沈茵茵收拾东西的手微微一顿,轻声道:“看霍大哥吧,如果他们回去,我就跟着。”
霍芳说过,每年腊月廿八,除了在部队出不来,霍枭雷打不动都要去给父母扫墓。
今年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她提前也没跟他商量过这件事。
但就算回去扫墓,他们应该也不可能留在老家过年。
一来霍枭家的老房子早就卖了,而来他们也不可能把陈老太一个人留下!
韩峥靠在实验台边,欲言又止,最终却问出另一句话。
“茵茵,我记得你说过……有朝一日你能出来,肯定会回去把你妈也接出来。”
“啪嗒”一声,沈茵茵手里的镊子掉在托盘上。
那是原主在无数个挨打后的深夜,心里唯一还存在的期盼。
她以为自己能像韩峥那样考出去,逃离那个家。
可心里却放不下她妈,总想着自己逃出去,就要把她也接出去!
书里那个傻姑娘直到死都不明白,她心心念念要拯救的母亲,为什么会在常年暴力中变成了帮凶。
有好几次原主好不容易逃回家,想要求助她妈,跪着求她给几块钱,能让她乘车走。
可等来的都是她妈直接把门反锁,将她交给那个禽兽不如的爸,最后又被送回了林家那个地狱!
沈茵茵将镊子重新拿起来,声音很平静地道:“那是以前,有些人……不值得救。”
韩峥瞳孔骤缩。
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沈茵茵满脸是血地来找他,她妈一路哭哭啼啼地跟着她。
当他要把人送去派出所时,那女人就死死拽着沈茵茵的手往家里拖……
“韩大哥,走吧。”
沈茵茵突然换上轻松的语气,把围巾一圈圈绕好。
“再晚天黑了。”
她推开实验室的门,走廊里不知道谁开了窗户没关。
寒风卷着雪花扑进来,很快融化成她睫毛上细小的水珠。
韩峥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大步追了上去,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显得格外的沉默。
晚饭后,昏黄的灯光下,霍芳伏在方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沈茵茵坐在她对面,正低头整理实验数据,钢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墨迹。
屋里只有炉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挂钟“滴答”的轻响。
沈茵茵抬头时,发现霍芳停下了笔,正托着腮帮子望着窗外出神。
小姑娘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那个瘦骨嶙峋的模样了。
“芳芳,”沈茵茵轻声唤她,“等放假了,你……想回老家吗?”
铅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霍芳明显怔住了,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小脸垮了下来。
“嫂子……”她咬了咬下唇,有些不情愿地道,“你是说回家给爸妈扫墓还是……我不想看到大伯母他们。”
沈茵茵放下钢笔,伸手轻轻抚过霍芳柔软的发顶。
这半年来,小姑娘的头发终于养出了健康的光泽,不再像从前那样枯黄分叉了。
“嗯,嫂子知道。”沈茵茵的声音越发温柔,“所以先问问你的想法。你哥要等部队休假才能回来,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霍芳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一个奇妙的事实。
刚才想到大伯母那张刻薄的脸时,她竟然没有像从前那样害怕得发抖。
“我想去给爸妈扫墓。”
霍芳突然挺直了腰板,声音清脆得像铃铛。
“我想告诉他们,我现在过得可好了!嫂子做的红烧肉特别香,陈奶奶教我织的围巾同学们都夸好看,还有……我还能经常看见哥哥,哥哥比以前爱笑多了。”
沈茵茵望着她神采飞扬的小脸,心头一热。
这个曾经连说话都不敢大声的小姑娘,如今终于能这样自信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而且……”霍芳凑过来,撒娇似的抱住沈茵茵的胳膊,“有哥哥和嫂子在,我才不怕大伯母他们呢。我要去扫墓,告诉爸妈,我要有小侄子了!”
她仰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成了月牙。
沈茵茵轻轻捏了捏她的小脸,没再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
“芳芳,你继续做作业,嫂子去找你陈奶奶说点事。”
“好。”
霍芳点头,把手抽了回去。
沈茵茵起身,走到陈老太的房门口,伸手扣门。
“进来吧。”
听到声音,她拧着门锁,推开门。
看到坐在床边织毛衣的陈老太,沈茵茵搬了个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干妈,我刚才和芳芳说的话,您都听到了,是吗?”
陈老太手上动作一顿,没抬头。
“茵茵啊,过年,你们想在哪过都行,不要考虑我这个老太婆。这些年,我一个人过年,早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