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江走后,秦富与钟远在重症监护室旁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秦富看了看钟远后,大概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来犹豫去,忽然来了一句:“酒店那边有什么重要东西吗?”
钟远微微一愣。
秦富见状便知,这平日里事事谨慎缜密的钟远,今天恐怕真是乱了阵脚了。不过,也由此可看出,这钟达在他心里,应该也是跟亲弟弟没有差别的。
他暗暗叹了一声后,解释道:“今天这么一闹,酒店那边恐怕不会再留你们住在那里了。你那边要是没什么重要东西的话,我安排个人过去给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先放到我那里去。”
秦富说得没错,上次跃龙帮的人冲到酒店来找他们的麻烦,当时毕竟没有人命出现,所以,酒店方也算是捏着鼻子认了那个亏。可如今再次出事,还直接出了人命,太仓酒店若是再不做点什么,那他们酒店的管理,就该彻底下班了。
而秦富之所以提醒钟远这事,也是担心酒店方太着急,自行闯入进去。
这事并不难想通,秦富这么一提后,钟远立马就道:“那就麻烦了你了。”他们那个房间里,除了证件和一些现金之外,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秦富愿意帮这个忙,自然是好的。
秦富对他的客气,有些不太适应,挑了下眉头,道:“跟我客气什么!那我去打个电话!”
他说完就起身走开了,剩了钟远一人坐在那。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地砖上的一个小黑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富这个电话打了许久,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两份吃的。
秦富把其中一份往他手里一塞,而后就又在原位上坐了下来,也不多说什么,拆开包装就自顾自吃了起来。
钟远原本没想动,他没什么胃口,也不觉得饿。可秦富在旁边吃得很香,再加上他手里的咖喱饭飘出来的味,也确实挺香,钟远闻着味,倒是把自己闻饿了,于是,也拆了包装吃了起来。
秦富在旁边听到动静,看了他一眼后,微微松了口气。
钟达是后半夜醒的,醒来之后,想见钟远,可他这情况,不方便直接见人,只能隔着窗户与钟远望了一眼。
这小子到底年轻,再加上平时身体底子打得还算不错,不到48小时,这各方面体征都已经平稳了下来,如无意外,应该算是脱离危险了。
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后,秦富就先离开了。
不过,他走后没多久,就立马又安排了一个人过来,帮着照顾钟达,同时也算是以防万一。
钟达在医院里,住了一周才出院。
之前的太仓酒店,如今已经是没办法再住了。当时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酒店就安排了人来医院,跟钟远进行了谈判。
对方态度客气,却又强硬。
钟远也没心情跟他们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扯皮,再加上酒店的人一上来就开出了还算优厚的条件,钟远就更没有理由去为难他们了。
出院前,秦富提前帮忙租好了一个小别墅,在武尼市,离他住的地方不远。
出院那天,秦富又安排了一个人过来帮忙,四人三车,在曼市转了两圈,确定没尾巴跟着之后,又换了个车,才往武尼市开去。
别墅里都已经收拾好了,他们的行李也都已经搬了进来,甚至吃的喝的也都准备得样样齐全,足够他们足不出户生活一个月了。
一个月时间,虽然不足以让钟达恢复到痊愈的程度,但行动无碍还是没问题的。
秦富把一切都想得很周到。
别墅只有一层,格局和当初黄胖子帮他们租的那个差不多,只不过少了个地下室。总共两间卧室,东西各一间。
为了方便照顾钟达,钟远暂时和钟达一同睡在了东面那间卧室里。
其实,钟达恢复得不错,简单的日常自理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可钟远不放心。
住进来的第五天。
钟远照旧是五点半左右起的床。
换了身衣服,正准备出去时,不知何时醒了的钟达忽然喊了他一声。
“哥!”
刚走到门口的钟远转过身,只见昏暗中,他正准备坐起来。钟远下意识地上前,准备扶他。
可钟达却突然抬手将他拦住了。
他抬头冲他笑了笑,道:“哥,我自己可以的!”
钟远愣了一下后,收回了手。
看着他自己慢慢坐起来,然后靠到床头后,钟远伸手拖过旁边的椅子,在床边坐了下来。
“想聊聊?”他问。
钟达嗯了一声。而后,他扭身去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光亮填满了整个房间后,他抬眼瞧向钟远。
“哥,你又瘦了!”这是他的第一句话,眼神里的心疼,也是毫不遮掩,真真切切。
钟远却微微皱了皱眉。
他忽然有些摸不准这小子到底想说什么了!
“哥,你是不是很内疚?”这是他的第二句话。
钟远愣了一下。
他内疚吗?
从钟达出事到今天,已经十来天功夫了,他其实根本没有让自己好好停下来细细想过这次的事情,也根本没问过自己到底有没有内疚。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敢问自己。
可,如今钟达一句话,把他心内的那点不堪一下子摆上了台面。
钟远垂眸避开他的目光后,轻轻笑了一声。
“哥,你还记得当初在秦三那个火锅店里,你问我的那句话吗?”钟达又说了第三句话。
秦三那个火锅店?
钟远愣了愣后,倒是很快就想起了,钟达指的是哪句话。
当时他问钟达,是不是确定要跟他,这条路可是条不归路,他可不保证一定能活下来。那会儿钟达给他的回答是:像他们这样的人,能有个这样的归宿也挺好的。
钟达的声音再次响起:“所以,哥,你不用内疚的。路是我自己选的,就算我真死了,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不是你的错!”
钟远抬头看他,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神色无比认真。
钟远笑了起来,伸手过去,将他那最近有些长了的头发揉得更乱了几分后,轻声说道:“我内疚不内疚,跟是不是你自己选的路没有关系。行了,你不用担心我,早点把身体养好,我就啥事都没有了!”说着,他又站起了身,一边把凳子放回去,一边又问:“今天早上还是老样子?”
钟达的目光紧紧跟着他,闻言,也笑了笑,道:“要不今天换换吧,别喝粥了。”
“行,那待会给你下个面?”
“行!”
“那你再睡会,时间还早,等你起了我再给你做!”
钟远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回头看向钟达,后者还靠在那,正带着笑望着他。
真好!他还活着!
这一刻,钟远的心忽然往下落了落,终于到了底。
其实,对于钟远来说,他的人生,早在弟弟失踪的那一年就停止了。这之后的十年,他只是一具被剥离了大部分自我的躯壳而已。但,当他和钟达在西北那片林子里被救下来的时候,他的人生,似乎又重新开始了。
他又一次拥有了家人。
他那具早就已经接近枯竭的躯体里,又重新被注入了自我,灵魂,还有生机。
可以说,钟达才是他的灵魂。
或许,这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直到,那天那声枪响炸开,那至今没能找回的几秒记忆,和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难以安眠,都在告诉他,钟达在他心中的分量,远比他自己所知道的要更重。
又半个多月。
钟达的身体,虽然还未痊愈,但只要不提重物,不做剧烈运动,这日常的生活已经完全没问题了。
而这段时间,钟远为了安全考虑,一直没出过门。之前秦富让人给他们准备的东西,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钟达如今生活更是规律得很,每天八点起,起床后在花园里溜达两圈,稍稍舒展一下身体,然后就回来看看电视,玩玩游戏,等着钟远给他做午饭。吃过午饭后,陪着钟远在花园里坐着喝上一壶茶后,就又去睡午觉了。
午觉起来,活动活动,就该晚饭了。
大半个月下来,他已经胖了不少,之前练出来的那八块腹肌,如今已经只剩下一块了。
这天午后,钟达吃过午饭后,照例去花园,准备泡茶。
水刚烧好,钟远出来叫住了他:“今天不喝茶了,出门去逛个超市,你也一道吧。”
钟达愣了一下后,欣然同意。
离他们住的地方大约三四公里,就有一家大型超市。两人开车过去,车子停好下车,正找入口的时候,迎面来了个女人。
二人都未多打量,扫了一眼,便都收回了目光。
不料,那女的路过他们身旁后,却忽然停了下来。
“等一下!”
钟远二人停了下来,回头看她:“叫我们?”
女子点了点头后,盯着钟达看了一会后,道:“我认得你!”
这时,钟远和钟达也认出了她。
钟达皱了皱眉,冷声道:“不好意思,你认错人了,我没见过你!”说完,和钟远转身就要走。
谁料,那女的竟然追了上来,拦到了他们面前。
“你们等等!”她扫了一眼钟远后就没再留意,只盯着钟达:“我就问一件事,钟华人呢?他去哪了?为什么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钟华……”钟达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可话到一半,被钟远拦住了,他看了一眼这妆容精致衣着不菲的女人,几个月不见,她的变化挺大的。
接着,他冲她笑了一下,道:“你是妮拉吧,对吗?”
妮拉诧异地看向钟远:“你认得我?”
钟远笑道:“小华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妮拉一听,立马追问:“他现在在哪?”
“他回国了,应该是不会再回来了!”钟远淡笑着开口,可字字透着无情。妮拉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却还是不死心,又道:“他是不是换手机号了?你们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钟远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们也都联系不上他。”
妮拉不信,可钟远却道:“其实,你联系上他了又怎么样呢?你现在……应该有新男朋友了吧?”
话落,妮拉脸色猛地一变。
钟远见状,也不再多说什么,带着钟达,绕过她往前走去。
妮拉倒是没再追上来。
钟远和钟达走了一段后,两人忽然不约而同地转头朝着对方看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
“哥,你说,当初小华是不是对这妮拉做了什么?”钟达忽然说道。
以钟远对小华的了解,小华应该不至于。可凡事无绝对,钟远也不敢断定小华到底有没有。而且,照这妮拉今天这反应来看,小华和这小姑娘之间,可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这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给抛到了脑后。
两人去超市里转了半个多小时,搬了不少东西后,就又回了别墅。
到家后,钟达去午睡,钟远将东西都归置好后,去了花园坐着。
钟达这次一出事,他原本的一些计划就全部乱了。
如今,钟达的情况越来越好,他也终于能分出一些心思来把之前的那些事给重新搬回脑袋里了。
杀手的身份,陈铭江已经帮忙去查过了,是个赏金猎人,在多个国家都有通缉令。如今死在了钟远手里,也算是钟远做好事了。
雇主的身份,陈铭江没查出来。
不过,这事,不用查钟远也基本能确定。
原本,他以为盛兴海连吃了两次亏后,会收敛一段时间。可他没想到,这人对他的必杀之心,竟然如此强烈。他才从缅国回来,他就迫不及待地又动了手!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盛兴海会如此做也正常。如果说在启力大厦那件事情之前,盛兴海和他之间还有井水不犯河水的可能的话,那么启力大厦那件事情之后,他们之间只就剩下不死不休的结局。既如此,盛兴海趁热打铁,也并不难理解。
说到底,还是他们自己大意了。
钟远仰起头,阳光透过花园周围的树木碎成了光斑,落在他脸上。
他闭上眼,盛兴海的脸浮现在眼前。
那总是高高在上的神态,傲慢而又轻蔑的目光,真是可憎至极。
不过,没关系。
早晚有一天,这张脸上就只会出现哀求讨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