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粟自没有半点犹豫,就应下来了。
他本就觉得自己无用,帮不上江元音什么。
现在能帮她的叔父试毒,也算是派上用场了。
夜七没耽搁,立刻列了满满一张纸的药材,递给江元音,半是期盼半是调侃地问道:“这些药材你也都有?”
江元音接过扫了一眼,摇头表态道:“我会尽快为先生集齐寻来。”
昨日崔关禾需要的那两味药材她有是凑巧,这满满当当一张纸的药材,她自不可能有。
夜七轻“嗯”一声,瞟了李霁一眼,提醒道:“动作快些,你叔父早死还是晚死几日就看你了。”
他说得直接,半点不顾及别人的心情。
他只能帮他延缓毒发的时间,但没法帮他解这“神陨形消”散。
拿不到解药,他总共要死。
“你怎么能……”
许绮嫚不悦出声,被李霁执扇拦下,他半点不恼,冲夜七笑笑,轻松道:“不管早死还是晚死,我都会记得书信曲云溪,替你讨几壶美酒先。”
夜七满意点头,做交易就该这样。
他侧目看向拿着药材单子,目露担忧的江元音,难得好心地多说了一句:“这些药材毒不死他,但若学不会控蛊驭蛊,会死。”
江元音略显沉重地应声:“多谢先生提醒。”
敲定了帮李霁延缓毒发一事,江元音马不停蹄地地誊抄了一份夜七给的单子,再书信一封给最近的“杏林春”药铺,让他们尽快集齐药材。
现在想来,她当初向江兴德讨要了这江南十二间“杏林春”药铺,真真是明智之举。
从汴京为齐司延解毒,到抚州赈灾救疫,乃至于给崔关禾、薛梓玥解毒,药铺都帮了大忙。
不过因着要寻药制药,怕是不能马上起程离开兰城了。
还得在崔府叨扰些时日。
处理完这些,江元音单独寻了阿粟谈话。
“夫人还有何事要交代?”阿粟拍了拍胸口,眉眼里都是跃跃欲试,“夫人尽管吩咐,阿粟什么都愿意去做。”
他不怕被使唤,只怕无用武之地,还不了她的恩情。
江元音温声委婉询问:“阿粟,你想不想去苗疆?”
阿粟眸子闪了闪,诚实作答:“夫人要我去,我便去。”
江元音叹息一声,还是决定说得直接些:“如夜七先生所言,或许你的家人在苗疆,你想不想去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虽说他的外形的确看起来不似的苗疆人,但体内能有苗疆的蛊王,定何苗疆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阿粟抿唇,刚还雀跃的眉眼此刻耷拉着,难掩失落,他闷声反问:“夫人……不要我了?”
“怎会?”江元音否认,向他承诺:“要不要去弄清楚自己的身世,选择权在你,弄清楚后,是想留在苗疆还是继续跟着我,选择权也在你。”
她知他感恩心重,不想他一直记挂着她的“恩情”,补充道:“你愿意帮我叔父试毒,已是帮了我的大忙,足够赎回你的卖身契了。”
“所以阿粟,你是自由的,”她强调完以后,再次问了一遍:“你想去苗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吗?”
阿粟别过头,留给江元音一个清瘦而倔强的侧脸,回道:“不想。”
江元音沉默,静待后文。
阿粟:“我对苗疆没有任何记忆,从我有记忆起,我就在流浪,我……并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浪。”
江元音了然,甚至能与他共情。
一开始她回避自己左肩的刺青图腾,不愿去知晓自己的身世真相,和他的心境一般。
总归是被抛弃的,何必弄清楚自己为何被抛弃?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她的想法也不同了。
她没有以过来人的口吻说教,只是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其实我也没见过自己的父母,是养父母把还在襁褓中的我捡起来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那时我想,他们既然选择扔了我,那么是为何扔了我并不重要。”
“直到我遇到我叔父,我才知道,我不是被扔掉的,我是被恶人掳走的,而我的母亲,一直有在寻我。”
“所以阿粟,你会流浪的原因应当也有很多种,可能是在襁褓中时被恶人掳走,或是家人不小心弄丢了你,并非一定就是被抛弃。”
阿粟闻言抬眸,怔怔地望着她。
“当然也不是没有被抛弃的可能,不过那又如何呢?”江元音莞尔笑笑:“你早就不是襁褓中的婴儿,也不是朝不保夕的乞儿,你想要家人,就自己挑选家人。”
“夫人,我……”他喉间滚烫,心绪难明。
江元音点到即止,严肃替他做了决定:“不过不管你想不想,你都得去了一趟苗疆,夜七先生的话你也听见了,若学不会控蛊驭蛊,你会死。”
她扫过他青涩稚嫩的眉眼,同他道明情况:“我叔父的情况你已然知晓,他命在旦夕,我短时间内当没空陪你去苗疆,但你的情况也拖不得,我让青鸢或是沉月,陪你去一趟苗疆。”
阿粟努了努嘴,江元音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道:“你去苗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学会控蛊驭蛊,到时候愿意留在南疆就留在南疆,不愿就随青鸢或是沉月一道回来。”
话已至此,阿粟只能听从安排。
当晚,崔家设宴,其乐融融的庆祝崔关禾毒解,也是为崔杭送行。
他在兰城待了太久,如今父亲毒解了,该回珰县处理公务了。
他将江元音、李霁、夜七奉为上宾,好酒好菜的招待。
听闻他们还要在府上多住些时日,马上叮嘱黄氏,在他去往珰县后,切记不可怠慢贵客。
黄氏哪敢啊,如今在她眼前,这些人个个都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何况崔关禾已恢复了神志,崔杭便是去了珰县,这兰城崔府也轮不到她来做主。
李霁素来善谈,一张脸放松时总是笑眯眯的,同崔关禾、崔杭聊着,场面不算冷。
酒过三巡后,酒精冲开了夜七不耐的冷面,他加入“畅聊”,场面瞬间热络起来。
崔关禾身子未好全,秦瑾烟盯着没肯喝酒,许绮嫚坐在李霁身旁,也是盯紧了他的酒杯。
最后全场喝得最多的人是夜七与崔杭,两人甚至挪了位置,坐到了一处,聊得热火朝天。
夜七:“有一回师父半月没回家,我把池子里的鱼都毒死了,诶,你说巧不巧,刚毒死师父就回来了,师父不打我,只说让我把那些鱼都吃了……果然师父觉得我很强,那毒鱼受不了,但我受得了!”
江元音:……
搞不好班若是真的想“毒”死他得了。
崔杭连连点头:“是是是,可不是吗?珰县下雨的时候,街上也有鱼捡呢!有时候还有蝴蝶,飞着飞着天亮了。”
所有人脸上都透出无语来。
夜七与崔杭可真“聊得来”,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没个冷场的时候。
可惜……各说各话,没一句话接得上。
夜七字字不离师父班若,句句都是思念追忆,好歹逻辑通顺,旁人是能听懂的。
而崔杭是满嘴荒唐,显然已经是醉得没了神志,胡言乱语。
可这一夜,本毫无关系的人聚在了一起,却也轻松热闹。
江元音无数次的抬眸看向李霁,他懒洋洋地坐着,状似认真在听夜七同崔杭没头没脑地交谈,唇角挂着浅笑,没有半点身中剧毒的沉重忧伤。
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次日,宿醉的崔杭起程去了珰县。
江元音怕李霁无聊,除了一日三餐替其安排妥当,在等候夜七所需药材齐集前,想领他逛逛兰城。
李霁倒是不扫兴,且去哪都带上了许绮嫚。
江元音同许绮嫚并无恩怨,对她也没甚旁的意见。
只要许绮嫚不找她事,她是愿意同其相处的。
知晓她身世的许绮嫚,应当不会再把她当假想敌找麻烦才是。
而她也想观察下,李霁和许绮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几日相处下来,她并不觉得李霁对许绮嫚有甚男女之情。
相反,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他去哪都带着许绮嫚,似乎是不愿意其与自己独处。
她心情难免复杂沉重起来。
除了身中“神陨形消”散,还有什么事是许绮嫚知道,她不知道,且李霁不想她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