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音与齐司延同时侧头看向门口。
李掌柜慌乱蹲身去收拾地上的碎药碗,自顾自地解释出声:“刚给那被救的伙计他们驱疫的药时,忘记在前堂没给东家、小姐,所以特意来送药……”
“我、我再去倒两碗……”
李掌柜收着收着,不知为何忽然念头大变,克制不住情绪了一般,将碎药碗拾起放到端盘里,再将端盘搁置在地上。
他站起身冲仍搂着江元音,半点窘迫都没有的齐司延道:“东家,你糊涂啊!”
他一脸痛心疾首,又冲江元音道:“小姐,你更糊涂啊!”
江元音知晓李掌柜误会了,瞥了齐司延一眼,示意他松开自己。
齐司延不松,当着快要崩溃的李掌柜的面,直接将她圈在自己怀里,挡住李掌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这身衣裙实在是太轻薄了。
“你们是兄妹啊!小姐已是定宁侯之妻,你们万不能如此!”
说到这,李掌柜脑子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又问:“你、你们是私奔来的抚州?”
他先前就觉得奇怪,江元音作为侯夫人,如何能随随便便离开汴京,来到抚州?
原来是私奔!
相处了几日,李掌柜自认为和二人还算是熟识了,忍不住劝道:“不可,万万不可,你们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被那定宁侯抓到,你俩肯定会没命的!”
他情真意切地劝道:“还望小姐与东家,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啊!”
江元音长叹了一口气,勉强从齐司延怀里抬头,反复斟酌思虑后,考虑到要瞒住他的身份,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我与侯爷已和离。”
偏偏这时齐司延也开了口,两人几乎同时出声:“我便是定宁侯。”
“啊……啊?”李掌柜再次目瞪口呆,脑子完全不够用。
眼前的人就是汴京那位定宁侯?
那两人这般亲密也说得通了。
不对,和离了又牵扯不清?
江元音无暇顾及遭受一波又一波信息冲击的李掌柜,侧头去看齐司延:“侯爷不是说要隐藏身份?”
齐司延回道:“李掌柜是自己人。”
能时刻谨记江元音是侯夫人,阻止她跟人私奔。
是个合格的“自己人”。
其实更重要的是,如今临川的局势几乎控制住了。
他们很快便要离开临川,不必这般谨小慎微了。
李掌柜没从震惊中缓神,又陷入感动里,连声表态道:“小的一定不会透露侯爷的身份!”
话音刚落,伙计急匆匆小跑过来。
李掌柜反应极快,吃透了齐司延刚安给他的“自己人”定位,立即迎上去,拦住伙计,避免其看到齐司延和江元音相拥的画面。
“怎么了?”李掌柜拦住他,问道:“何事慌慌张张?”
伙计满脸激动和惶恐,一开口都有些结巴:“郡、郡守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我们东家……我、我刚从东家屋子过来,东家不在屋子里……”
“郡守大人为何半夜登门?”他不安道:“掌柜的,该不会是咱东家犯事……”
“啪——”
李掌柜朝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下,制止了他,“别胡说八道!”
屋内齐司延松开了江元音,道:“陆郡守当是来寻我商量许昌安的后续处置的,时候不早,你先歇了吧。”
江元音颔首,不耽搁他的正事:“侯爷安心忙着。”
齐司延往门口迈了两步,又驻足停步,回首看向江元音,突兀道:“只我一人时,可以。”
江元音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无声询问。
什么只他一人时?
什么可以?
齐司延墨眸下垂,意有所指地扫过她的衣裙,无声作答。
江元音恍然,无语地抽了抽眼睛。
他在回答她那被李掌柜的突然出现而打断的问题。
江元音嗔了他一眼,瞅了瞅房门,示意他带关,继续自己之前被他打断的药浴。
药浴过后,江元音换上干净衣服,没忘记去将房门反锁。
……他别想随随便便进来。
精神高度紧张地忙活了一日,此刻尘埃落定,江元音倒头便睡。
而齐司延当晚便和陆迟商议出了关于许昌安、周家的处置以及抚州赈灾救疫、安顿百姓、重建家园的后续安排。
官府连夜出了公告,告之所有百姓。
钦差大臣许昌安勾结抚州知府周世恒,贪污赈灾库银,搜刮民脂民膏,奴役百姓,将押解回京,等候圣上发落。
明日起,官府将开仓放粮,确保抚州六县的百姓,人人能吃上饭,人人能吃饱饭。
无偿返还五成的药材,给所有愿意让郎中义诊治疫的药铺医馆。
府衙们负责集中销毁处理六县遇难的百姓尸体,防止疫病继续扩散。
所有愿意为赈灾救疫出一份力的人,都将记载在抚州的功劳簿上,日后都能获取相应的奖励。
次日。
江元音一夜好眠,刚起床梳洗完毕,便听到青鸢来禀告:“夫人,‘飞莺阁’那些姑娘们登门求见。”
江元音边起身边问道:“她们遇着什么事了?”
昨日她早早随齐司延离开了宴席,去了城外荒山寻人,子时才归,还不知昨日离开后,知府府邸有没有发生其他的事。
但青鸢、沉月都是候在那的。
“应当没有,”青鸢回道:“她们看着还挺开心,不是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元音松了口气,猜测应当是来采买治疗疫病的药,或是来同她感谢道别的。
她记得有好几位姑娘曾说,她们不是临川人,是被卖到临川的,如能获得自由,她们想离开临川。
稍稍靠近前堂,便能听到一阵阵轻快的说笑声。
江元音听着同样愉悦,庆幸她们终于摆脱糟糕的过往,日后不必再靠费心讨好男人而活。
她一迈入前堂,眼尖的姑娘发现她,众人笑吟吟地围上来。
“我们姐妹几个实在坐不住,天一亮便来了,不会扰了小姐清梦吧?”
“不会,我刚好起了,”江元音笑着环顾打量了下她们,见她们几乎人手一个木匣子,问道:“你们来买药,还是来同我辞行?”
她连着五日去“飞莺阁”给她们送药,疫病算是控住了,但因为疫病而溃烂的皮肤尚未好全。
要彻底消除那些印子,怕是还要涂上月余的药膏。
姑娘们摇头,眉目间都是跃跃欲试的笑意,兴奋道:“不是的,小姐,我们来投奔你来了!”
话音一落,大家纷纷将手中的木匣子递给江元音,“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请小姐收下!”
“我们想追随小姐,一起救灾救疫!”
江元音有些懵,摆手拒绝了她们的木匣子,探寻地反问:“跟随我一起救灾救疫?”
姑娘们连连点头:“那郡守大人发布了公告,只要自愿参与救灾救疫,出一份力,就能被记载在抚州的功劳簿上,我们能拿这些功劳,换一份良籍呢!”
“请小姐不要嫌弃我们,领着我们去救灾救疫吧!”
“我们不会看诊,但我们可以熬药、送药、上药,总之只要小姐愿意教,我们一定好好学。”
“我们一定勤快听话!”
现在黑风岭的土匪们被捕了,她们恢复了自由身,但仍是贱籍。
参与救灾救疫便能获得良籍,她们自是一百个愿意。
见江元音同那郡守大人相识,便纷纷投奔她来了。
江元音听明白了,认可鼓励道:“你们愿意参与救灾救疫是好事,”她垂眼,扫过她们手中的木匣子,“这些就不必了。”
“啊……这……”
见她们面色犹疑,江元音玩笑调侃道:“若我收了你们钱财,我和周世恒有何差别?”
“何况此事,愿意出力出力,愿意出钱出钱,全凭自己意愿,用不着别人允许带领。”
“当然,你们若是想来‘杏林春’帮忙熬药、布药,我‘杏林春’自是一百个欢迎,还得感谢你们愿意搭把手呢。”
众人围住江元音,拉住她的手:“愿意愿意!我们愿意!接下来全听小姐差遣!”
话音刚落,她们的目光全部朝江元音身后看去,一个个眸光如星辰闪烁。
江元音一转头,便见齐司延自后院而来。
这些个姑娘们无论是眼神还是心思都瞟到他身上去了。
江元音免不得心生怀疑。
她们要来“杏林春”搭把手,一起救灾救疫,到底是跟她相熟,来投奔她,还是为了齐司延?
她们这副反应,后者更可疑。
齐司延对周遭这些莺莺燕燕毫无反应,径直朝江元音而来。
这时门外又有大的动静和声响。
江元音好奇循声望去,齐司延已走至她身侧,出声为她解惑:“是官府返还药材来了。”
“官府返还药材?”
齐司延轻“嗯”了声,简要将官府昨夜发布的公告复述给她听。
那些个姑娘们便在一旁附和补充。
江元音恍然,下意识地嘀咕出声:“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那她今日一定早早起来忙活。
齐司延看她,眼神耐人寻味,还带着微妙的控诉与埋怨:“……你锁门了。”
昨夜同陆迟聊完折返,毫不意外地又吃了闭门羹。
此话一出,那些姑娘们的瞬间鸦雀无声了。
其面色精彩复杂程度,不输昨夜的李掌柜。
江元音:……
他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