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荇山的清晨，露珠还挂在紫藤花串上，阳光穿过竹叶，在重建的剑庐小院里洒下碎金般的光斑。
宿诀和玉摇光那场轰动三界的道侣大典刚过去不久，空气里似乎还飘着喜宴上灵果的甜香和爆竹的硝烟味。
院子中央的老槐树下，千山正蹲着，小心翼翼地给一株蔫头耷脑的“月见草”渡着生机灵力，他穿着惯常的嫩绿色衫子，柔软的墨发用一根草茎随意束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在白皙的侧脸上。
指尖流淌的翠绿光华温柔地包裹着叶片，那草儿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舒展着脉络，甚至开出一朵米粒大的小白花。
“小师兄！小师兄！”清脆得像银铃碰撞的声音由远及近。
李小楼一阵风似的卷了过来，鹅黄色的裙摆扫过沾着露水的草尖，她扎着利落的发髻，跑得脸颊红扑扑，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水里的黑葡萄。
千山被她惊得一哆嗦，指尖的绿光差点失控。
他抬起头，有些无奈地看着这个永远活力四射的小师妹，小声嘟囔：“小楼……慢点，踩到‘星星苔’了……”
说着，他指了指旁边一片不起眼的、闪着微光的暗绿色苔藓。
李小楼吐了吐舌头，赶紧跳开，蹲到千山旁边，好奇地戳了戳那朵刚开的小白花：“哇！小师兄你真厉害！这棵小草昨天都快死啦！你摸摸它就好啦！”
她崇拜地看着千山，仿佛他刚刚不是救活了一株草，而是搬走了一座山。
千山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耳尖悄悄泛红，垂下眼帘继续摆弄小草，声音更小了：“它……它只是渴了，又晒多了……”
“反正就是小师兄最厉害！”李小楼笑嘻嘻地下了结论，然后托着腮帮子，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着院子里其他人。
大师兄宿诀正挽着袖子，帮二师姐玉摇光擦拭她那柄赤金长刀“焚天”的刀鞘。玉摇光一身红衣依旧耀眼，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宿诀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专注，动作轻柔。
阳光落在两人身上，投下亲密无间的影子。
乌竹眠和谢琢光站在回廊下，小师姐一身月白衣裙，笑着在跟三师兄云成玉说话。云成玉还是那副懒洋洋、说话能气死人的调调，但手里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盒递给阿眠师姐。
谢琢光环抱着双臂靠在柱子上，金瞳半眯，看似不耐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阿眠师姐身上。
就连总是安安静静的奚无咎小师弟，也坐在不远处，膝上摊着一本厚厚的阵法书，偶尔抬头看看大家，嘴角带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小师兄，”李小楼忽然凑近千山，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千山的耳廓：“你看，大师兄二师姐成亲啦，阿眠师姐和谢盟主也甜甜蜜蜜，云师兄虽然嘴欠但看着也挺好，连无咎小师弟都爱笑了！大家都好好的，对不对？”
千山被她突然的靠近弄得浑身不自在，像被惊扰的含羞草，整个人都往后缩了缩，脸更红了，胡乱地点着头：“嗯……嗯，都很好。”
“所以！”李小楼猛地站起来，叉着腰，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憧憬，声音也扬了起来：“我们也该出去看看啦！”
“出去……看？”千山茫然地抬起头，像一只突然被拎出舒适洞穴的小动物，眼神里充满了不安。
他下意识地揪住身边一株无辜小草嫩嫩的叶片。
“对呀！”李小楼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你看大师兄二师姐去过那么多地方，打过那么多架！小师姐更厉害，连魇魔都打跑过！云师兄虽然总躺着，但懂得可多啦！连无咎小师弟都偷偷告诉我他去过幽冥边界采药呢！”
她掰着手指头数，越说越激动：“就我们俩整天待在山上，小师兄你只会跟花花草草说话，我呢，除了练就是吃，多没意思呀！”
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凑到千山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语气充满了蛊惑：“外面的世界可大啦，有比青荇山还高的大雪山，有比后山湖还大的海，有会发光的树，有卖各种各样好吃糖人的集市，还有……还有好多好多有趣的人！”
听到“人”字，千山浑身一僵，脸瞬间白了，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进那丛“星星苔”里。
他嗫嚅着：“人……人太多了……吵……麻烦……”
他想起山下集市上那些喧闹的叫卖声、拥挤的人潮、好奇打量的目光，就觉得喘不过气，只想立刻躲回他的药圃，抱着他的灵植们才安心。
“哎呀！小师兄！”李小楼一看千山那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样子，就知道他的“社恐”老毛病又犯了。
她一把抓住千山的手腕——入手微凉，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千山像根面条似的被李小楼拉起来，惊慌失措，翠绿色的灵力都控制不住地从指尖逸散出来几缕。
“怕什么呀！”李小楼叉着腰，像个小大人似的教训他：“人有什么好怕的？你看大师兄，以前也不爱说话，现在对着二师姐，话不也挺多的嘛，再说了……”
她挺起小胸脯，一脸“包在我身上”的豪气：“不是还有我嘛，我可是咱们青荇山最会交朋友的小师妹李小楼！”
李小楼晃着千山的手腕，开始宣布她的“宏伟计划”：“我跟你讲，我都计划好啦，我们先去东海，我听说那边的海市可好玩了，有会唱歌的贝壳，还有骑着大鱼卖珍珠的鲛人，小师兄你不是最喜欢水灵灵的东西吗？肯定喜欢！”
“然后呢，我们可以去南疆，那里有会跳舞的食人花，哦不对，是跳舞花，还有好大好甜的果子，千山师兄你肯定能跟那些花花草草聊得来！”
“最后……我们可以去西漠，看大沙……呃，看日落，特别大特别圆的日落，黄澄澄的，像……像大师兄新烤的南瓜饼！”
李小楼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些奇妙的景象。
她用力摇了摇还在神游天外、一脸“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回药圃”的千山：“小师兄！你听见没？我们要出去玩！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吃遍天下！”
看着千山那双写满抗拒和不安、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李小楼忽然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哄骗和撒娇的意味：“而且呀，小师兄，这可是我交给你的重要任务！”
“任……任务？”千山茫然地重复。
“对！”李小楼重重点头，表情无比认真：“你得好好学学怎么跟人说话，怎么跟人相处，不能总躲着，你看，以后要是我们遇到需要帮忙的人，或者遇到卖特别好吃点心却不会说话的哑巴老爷爷，你总不能躲在我后面，让我一个人去问吧？那多不好！我们青荇山弟子，要乐于助人！要勇敢！”
她晃着两人交握的手，大眼睛眨巴眨巴，充满期待地看着千山：“所以，跟我出去，我教你，保证让你变得跟我一样……呃，差不多一样厉害，好不好嘛，小师兄？”
千山被晃得有点晕，手腕上传来李小楼掌心温热而坚定的力道。他看看院子里其乐融融的师兄师姐们，再看看眼前这个眼睛亮晶晶、仿佛全身都在发光的小师妹，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热情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千山低下头，看着李小楼紧紧抓着自己的手，那小小的、温热的手掌，似乎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犹豫了很久，久到李小楼以为他又要缩回壳里时，才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草叶：“……好，听……听小楼的。”
“耶！！！”李小楼瞬间欢呼起来，像只快乐的小麻雀，猛地扑上去给了千山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千山被她抱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僵住了，翠绿的灵力不受控制地从全身冒出来，像棵突然被点亮的荧光草。
他手足无措，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浆果，想推开又不敢用力，只能任由这只热情的小麻雀挂在自己身上，叽叽喳喳地规划着他们的“闯荡大计”，从东海说到西漠，从鲛人说到沙狐，从糖人说到烤骆驼……
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千山僵硬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他看着怀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小师妹，再看看院子里那些他珍视的、都“好好的”家人们，心里那片对陌生人群的恐惧荒原上，似乎也被李小楼这团小太阳，种下了一颗小小的、名为“期待”的种子。
也许……出去看看，也没那么可怕？
至少有这只闹腾的小麻雀在身边，千山悄悄弯了弯嘴角，一缕温和的绿意在他眼底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