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乌兰特部。
张道之孤身一人坐在悬崖之上,整整一日一夜,不言不语。
期间,阿茹娜来过几次,皆是不敢言语,只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待了一会儿。
对于蕴通子的离世,张道之的心情,无疑是沉重的。
他还记得,刚去龙虎山不久,由大师兄张虎引荐诸位师兄时的一幕。
二师兄‘玄蕴子’,最擅呼吸吐纳之法,性格温和,无论见到谁,脸上都始终洋溢着笑容。
三师兄‘蕴通子’,最擅符箓、推演之道,门内紫霄神雷符,几乎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据说,年轻时,性格要比二师兄还要温和,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性子就变得极其古怪、易暴易怒。
四师兄‘蕴德子’,精通炼丹之道,平生不负一个‘德’字,奈何此人有一大陋习。
总爱寻门内弟子尝试新药,因此,每年都有大量弟子‘食物中毒’。
五师兄‘蕴清子’,精通法阵一道。
经常私自改造流传千年的一些古老阵法,不时会闹出一些大动静。
人不如其道号。
与‘清’字是沾不到一点儿的边。
六师姐赵长歌,人送外号,异士界最为惊才绝艳的女大剑仙。
当时,大师兄张虎向他一一介绍师兄、师姐们的性格特点。
其中,最让张道之记忆犹新的,还是蕴通子。
旁人都说,蕴通子脾气最差,比张虎的性子还要火爆几分。
属于一点就炸的那种。
还经常会将脏话挂到嘴边。
天师道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严格的清规戒律,但也有‘戒口业、重善言’的戒规。
不过,蕴通子可是丝毫不在乎什么清规戒律。
哪怕因此受罚,也觉得无所谓。
就是这样一位脾气很差,喜欢随着自己性子来的道爷,却在第一次见到张道之那肉肉的小脸颊时。
露出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这股笑意让张道之感到,眼前这位二师兄,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般可怕。
与师兄、师姐们相处的过程中,张道之总是那个最受宠的存在。
甚至就连待人看似极不友善的蕴通子,偶尔也会想着法的逗张道之开心。
在龙虎六杰眼中,张道之永远都是他们的弟弟。
哪怕,如今这个弟弟,已经成为了正一道最为尊贵的天师。
张道之又想到要下山时的那一天。
自己正在后山放牛,蕴通子将秦婉儿假冒的书信递到他面前时得一幕。
这对师兄弟,话还没说个几句,便就打了起来。
蕴通子一计黑虎掏心,被张道之轻松躲过。
所谓黑虎掏心,对道门中人来说,就是最简单的庄稼把式。
别说张道之能躲,哪怕换做内门任何一名弟子,都能轻易躲去。
哪怕他将蕴通子气到那种程度,最为精通符箓一道的蕴通子,也没有想过,用什么厉害的招数给他些教训。
蕴通子是担心,会伤到他。
后来。
张道之向诸位师兄、师叔们求要法宝。
蕴通子说,前些日子,用心头精血画了几道紫霄神雷符,让他尽管拿去。
可那哪里是几道符纸呢?
足足百来张紫霄神雷符,几乎是当世一流宗门,能够拿出的所有底蕴了。
蕴通子将那些符纸统统都给了他。
为什么?
不还是担心,他的小师弟初次下山,会受到委屈吗?
张道之再也没有三师兄了。
再也没有平日里冷着一张脸,却还想方设法,去逗他开心的三师兄了。
深夜里。
这位威震天下,堪称中原正道魁首的存在,终是再也无法止住眼眶里的泪水。
他,再也没有三师兄了。
......
翌日,清晨。
张道之辞别阿茹娜,决意返回龙虎山。
后者询问,“师父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来草原?”
张道之摇了摇头。
他不知该如何回应阿茹娜的这个问题。
但见对方神情有些失落。
心中实在不忍,开口叮嘱道:
“你需日夜按为师教你的法子潜心修行,不可有丝毫懈怠。”
“十年之后,待你战胜新任腾格里,为师自会前来草原为你庆贺。”
闻言。
阿茹娜却摇头道:“待我战胜腾格里,师父无需来草原,我将去中原寻师父。”
“我亦为人族子弟,师父与妖族的十年之约,我这个当徒弟的,自是要尽一份力。”
张道之笑了笑,“好。”
下一刻,他身化流光,如同翱翔在万里晴空的雄鹰一般,以极快的速度离开草原。
阿茹娜骑着一匹战马,试图追赶上那道流光,那只雄鹰。
但马力终有穷尽时。
身若雄鹰的张道之,最终还是消失在这片天地间,消失在阿茹娜的眼中。
她不再追逐。
而是望着一眼不到尽头的天际处,久久愣神,不知所以然。
待回过神来。
她的手中,正握有一支木簪,喃喃道:
“额吉...阿如罕姐姐,你们说,要让我活得比你们好,但这人世间的活法,哪有什么好与坏。”
“师父,我想,我知道该做什么了。”
“您放心,中原与草原,一定会有真正太平的那一日。”
如果岁月静好,世道太平,她的爹娘就不会死。
阿如罕也不会死。
也苦更不会身不由己。
......
张道之离开草原,横跨阴山,越过燕云十六州。
而这一切,不过只用了一日的功夫。
当然,寻常三花聚顶的修士,虽然能够飞行,但速度绝不会那么快。
张道之腾云驾雾的速度足够快,是因为,他的一身磅礴气力,宛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当他来到雁门关上空时。
正在关内饮酒的薛尧,忽而心有所感,连忙拿着酒碗,来到一处空旷地带。
朝着张道之离去的方向,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朗声道:
“张天师壮我中原气数,为两地迎来十年太平,当浮一大白!”
随着薛尧的声音落下。
城关内的街道上。
一名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竟是朝着张道之离去的方向追赶,
“天师!我,我是柴让啊!您还记得我吗?”
“《妖魔图录》,在下想于各地印刷出售,不知天师允否?”
张道之惊鸿而过,并未听到柴让所言。
但是,柴让竟是自我安慰起来,
“天师没说允,但也没说不允啊!”
此去中原,返回龙虎山。
有很多强大的存在,都是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众人皆如薛尧一般,随着张道之连绵气机划过苍穹时,或举杯高呼,或深深作揖,不一而论。
在一座名为京兆府的地方。
有一粗犷汉子,正以一种吊儿郎当的姿态,于大街上向道路两旁的商贩收取‘行规钱’。
忽见顶上苍穹有惊鸿掠过,气息连绵不尽,速度之快世所罕见。
他稍感震撼,遂抬头看去,忽的嘿嘿一笑,
“好一个张天师!”
身后,有一稚子跑来,
“齐大哥,您教我的拳,我学会了!”
......
两日后。
张道之来到龙虎山脚下。
这时的他,并未身着紫金天师袍,而是普通道教衣裳。
他的额头,正绑着一块白布。
自草原折返龙虎山,万万里路途,张道之一气呵成。
只为来送自己的三师兄最后一程。
这些时日以来,各地道友纷纷齐至龙虎山。
身为龙虎六杰之一的蕴通子,值得如此。
张道之刚来到山脚下时,耳旁就传来自山顶处响起的悠扬钟声。
这是丧钟。
每日要响七次,一次四十九声,停棺四十九日。
当丧钟之声响彻在耳畔时,张道之内心深处,隐隐传来悸痛之感。
他深呼吸一口气,大踏步上前。
这时,新入天师府的外门弟子,正在打扫石阶落叶。
见张道之缓步走来,连忙上前恭敬询问,
“这位道友,您也是来参加我们蕴通子师叔祖葬礼的吗?”
想来,这小道士,是龙虎山的第四代弟子。
张道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继续朝着山顶处走去。
这时,一位年长些的外门弟子瞧见了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忽而泪眼婆娑,
“天...天师...是您吗?”
张道之神情苦涩,脑袋一片空白,木讷的点了点头。
那外门弟子顿时瞪大双眼,而后,连忙跑向山顶处,
“天师归山了!”
“天师归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