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
这两个字砸进周晓耳朵里，脑袋里像是有根弦，嘣一声就断了。
他腿肚子有点软，却还是跌跌撞撞跟着那身白大褂往里猛冲。
“那还不赶紧的！磨蹭啥！”他嗓子发干，吼出来的声音带着破音。
前面那白大褂猛地刹住脚，扭头甩过来一句，唾沫星子差点喷周晓脸上：“催催催！你当我不想快？先去签字缴费！不然刀都拿不起来！”
说完，白大褂跑得更快了，留下周晓在原地愣了一瞬，然后拔腿追了上去。
急诊室那股子消毒水味儿直冲鼻子。
周晓冲进去，一眼就锁定了躺在床上的大壮。
那张平时挺糙的脸，此刻一点血色都没有，额头上一层亮晶晶的冷汗，身子还在那儿不受控制地小幅度抽搐。
周晓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他几步蹿到床边，一把抓住大壮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入手冰凉湿滑。
“大壮！”周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他娘的给老子挺住了！听到没！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大壮眼皮费力地掀了掀，嘴巴张合几下，喉咙里发出点模糊的气音，却一个字也吐不清楚。
周晓牙关咬得咯咯作响，猛地转头，冲着旁边手忙脚乱的白大褂咆哮：“看什么看！救人啊！”
“签字！缴费！”白大褂也急，把手里的单子几乎是戳到周晓面前，脚下不耐烦地跺着，“没这个，谁敢给你动手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
周晓看着那单子，又看看床上哼哼唧唧的大壮，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他夺过笔，也不看内容，对着签名栏就是一通狂草，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周晓”。
他把单子拍回给白大褂。
白大褂接过，眉头拧成个疙瘩：“光签字有屁用！钱！五块八毛，一分不能少！先交钱！”
五块八毛？
周晓动作僵住了。
他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几个兜里掏摸，掏出来的只有几张皱巴巴的毛票，还有几个钢镚儿。
叮里当啷一堆，摊在手心，别说五块八，连两块钱都凑不出来。
他脸上那点血色也褪了下去，跟大壮有得一拼。
他把那点钱攥回兜里，抬起头，声音低哑了不少，带着点近乎哀求的语气：“大夫，我……我今天出来得太急了，身上没带够。你看能不能先……先救人，钱我肯定给你补上，我回去就拿！”
白大褂使劲摇头，摊开手，一脸的“我也没办法”。
“兄弟，真不是我不帮你。医院就是这么个章程，死规定，谁碰谁倒霉。我也只是个跑腿的，你赶紧再想想辙，找人凑凑？”
周晓急得眼眶发红，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他视线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扫了一圈，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更别说找人借钱了。
拳头攥得死死的，指甲都快嵌进肉里。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白大褂的耳朵：“大夫，我这兄弟眼看就不行了……真没别的办法了？就不能……通融通融？”
白大褂叹了口气，手插在白大褂兜里掏了掏，又无奈地抽出来，挠了挠后脑勺。
“兄弟，不是哥们儿不帮你拉这把，”他声音也带着疲惫，“我今儿个兜比脸还干净，一分钱没带。就算我回家给你拿，这一来一回……你瞅瞅你兄弟，还能等？”
话音未落，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烟味儿。
“嚷嚷啥呢？大老远就听见你俩嚎丧。”
老钟叼着根烟，晃悠悠地踱步进来，手里还拎着个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布袋子。
他斜眼扫了扫床上的大壮，又看看急得快要原地爆炸的周晓和一脸为难的白大褂，慢条斯理地吐了个烟圈。
周晓一看来人，火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老钟！你咋过来了！这是大壮等钱救命，但我这里钱不够，你看看能不能给想个法子！”
老钟眉毛挑了挑，不紧不慢地把烟屁股摁灭在墙角的痰盂里，拍了拍自己瘪瘪的胸口。
“嘿，还真让你说着了，我这儿估摸着能凑点。”
他解开那脏兮兮的布包口，哗啦一下，倒出一小堆零碎毛票和几个钢镚儿在旁边的空置病床上。
“你也别愣着，把你那点家当也抖出来，咱俩凑一块儿看看。”
周晓赶紧把兜里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跟老钟那堆混在一起。
两个人也顾不上脏，就蹲在病床边，手指头戳着那堆零钱，嘴里念念有词地数了起来。
空气里只剩下纸币摩擦的窸窣声和硬币碰撞的叮当响，还有大壮压抑不住的呻吟。
半晌，老钟停下手，咂摸了下嘴唇，抬头看向周晓。
“四块九。”
周晓心头刚燃起的一点火苗，“噗”一下灭了，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还差九毛钱。
他猛地站起来，几乎是扑到白大褂面前，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大夫！就差九毛！九毛钱！你先救人行不行？我就是砸锅卖铁，回头也给你补上！我给你写欠条！我给你按手印！”
白大褂被他晃得直往后退，脸上全是苦涩，摊开双手：“大哥，你这是逼我上梁山啊！这口子一开，我这身皮都得扒了！医院的规矩就是天条，谁碰谁死！我就是个穿白褂跑腿的，我能怎么办？”
他顿了顿，看着床上气若游丝的大壮，又看看几乎要跪下的周晓，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真没辙，你再想想别的法子，快！”
周晓搓了搓手，掌心腻乎乎的全是汗。
他瞅了眼床上哼哼唧唧的大壮，又扭头看看那白大褂，嘴里含糊着：“也是……难为您了。”
这道理他懂，医院不是善堂，开了口子就收不住。
可懂归懂，大壮这眼瞅着……
他攥紧的拳头又松开，骨节捏得发白，脑子里嗡嗡响，跟钻进了一窝马蜂。
正没个头绪，后头走廊猛地传来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留！磨蹭什么呢？这都什么时候了，病人再不推进去就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