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声响,赛事开始。
蹴鞠场内,闹动彻底静下来,无人出声,有人等着看奇迹,有人等着看笑话。
本该是两队的较量,此刻却演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围猎。
不仅仅是江念,连同赵七娘和柳元娘,她们的目光紧紧追着苏和,又以他为中心向周围散出注意,观着其他人的动向。
苏和的每一次触球,迎接他的没有配合,而是四面八方伸来的,带着恶意的腿脚。
汗水浸透了他的额发,紧贴在眉骨上,他在人墙中冲突,身手迅捷矫健,那球就像他的宠物,随着他跑,他跑到哪里,球就跟到哪里,谁也不要,只要他。
终于,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革制的球破风射向对方的风流眼。
场中先是寂然,接着那些原先对苏和叫骂最凶的人们,开始为苏和喝彩。
苏和是红队,不论多少人同他为敌,只要他进了球就算红队赢,而红队胜,他就能赢钱,如何不开心。
看台上开始欢嚷:“踏平那些龟儿子!”
“神了!这球是怎么踢出来的?!”
“活了!老子又活过来了!!”
“异族人,你就是我亲爷!”
旁边一人听了这话,翘起拇指:“还是你牛,连祖宗都改了。”
现在所有人把注意都放在苏和身上,希望他再次进球,而苏和也不负众望,之后接连进两球,他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路,将球射向对方的风流眼。
接下来一球,苏和试图再次控球,一个本是队友的身影,竟假意滑铲,实则狠狠一脚踹向他的脚踝!剧痛袭来,苏和一个踉跄,球被轻易断走,场内瞬间爆发出混杂的喝骂声。
众人看清了,偷袭之人正是红队队长冯三郎。
“卑鄙!”
“无耻!”
看台上一面倒地向着苏和。
苏和忍着剧痛,冲过去,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微小幅度向右前方侧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正面冲撞,同时右脚内侧轻轻一拨,球从冯三郎的脚下被带回。
不待人反应,快速冲突,又是一记飞踢,再次得分。
江念旁边的看客们,激动得手脚不受控,开始讲解。
“左路空了!速攻!速攻!”
“稳住!他们右翼薄弱,攻右侧!”
“注意身后!回传!莫要硬闯,寻找空当!”
接着众人齐呼:“好球!!”
江念等人紧紧地攥住拳头,见苏和又进一球,全拊掌喝彩。
苏和压着眼皮,微低着头,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腥甜——那是被无数次冲撞后,体内翻涌的血气。
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朝他走来,走到他的身边,同他站在一起。
苏和抬眼看向那人,那人给了他一个眼色,点了点头,接着其他的红衣队员也陆陆续续走来。
他们没法不被这个异族人打动。
同时,他们自问能不能做到这样,不能,他的本事已经无需再证明。
而另一面,看台上的蹴鞠社东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算苏和此次输了比试,他也要花重金把这人留下。
有了其他红队队员的助力,接下来的形势一面倒。
冯三郎恨得咬牙,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回红队,还是去蓝队,成了两头不要的人。
本是他想孤立苏和,结果成了他自己被众人孤立,蓝队瞧不上他,恶心他,连自己的队友都坑害,红队的人也恨冯三郎,以前不得不屈于他的淫威之下。
局势倒转,冯三郎成了众矢之的,最后的结果没有悬念,红队赢了比赛。
苏和被一众人抬起,抛向高空,场中也跟着沸腾。
这一场看得实在精彩,可能是他们一辈子看过最有意思的蹴鞠比赛,从今日起,京都又有一名蹴鞠新星升起。
江念也替苏和欣慰,看着他做苦役时的艰难度日,再到后面给蹴鞠社做杂活,他终于等到了机会,也抓住了这次机会,再次熬出头。
“走罢。”江念同云娘等人说道。
“不等阿和了?”云娘言语犹带着未平的兴兴然。
“他今晚没空同我们吃饭了。”江念转头看向赵七娘和柳元娘,“今日多谢二位东家露脸,替我这位友人助威,我在东兴楼置了一桌席面,请二位赏脸,莫要推辞。”
赵七娘看了一眼被人簇拥的苏和,笑道:“我们当谢念娘才是,邀我等赏了这样一场热血竞技,此生只怕再看不到这样的精彩。”
柳元娘跟说道:“妇人我不常看这些,今日却迷上了,看得我的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欢。”
她二人若是事先知晓还要敲锣打鼓,只怕任江念嘴巴说破了皮,也不会来,可真到那会儿,也被当时的氛围感染,有了江念牵头,二人也激勇较真了一回。
现在回想自己刚才拿个锣儿,敲打呐喊,都有些耳热。
江念等人出了蹴鞠社,乘着马车往东兴楼去了。
苏和确实抽不开身,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他预先也没料到,他很清楚自己在这里不被待见,所以打算踢完这场赛事就同江念等人一道去酒楼。
谁承想,自己成了今日场上的主角。
按他的经验,接下来定是众队员聚在一起吃酒庆贺,而且刚才有人来告诉他,让他别走,东家要见他。
就在众人围绕苏和身边时,一个声音响起:“阿和,你果然不负众望,可喜可贺,日后我们红队又多了一位你这样的好苗子,不过你还是新人,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众人一听这声音,不是冯三郎,却又是谁?
众人心里冷笑,人家以一战全场,何等能耐!到你嘴里却成了“好苗子”,还“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要脸不要?
正在此时,监赛人走了过来,看向冯三郎:“东家请你去一趟。”
冯三郎一怔,离开前看了一眼苏和,那一眼意味不明。
他刚离开,红队其他人全都冷笑,监赛人又看向苏和:“你也去。”
苏和点了点头,并不意外,在这一行他非新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何事。
冯三郎和苏和一前一后到了一间屋阁中。
冯三郎先进入屋室,苏和候在外面。
屋内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头,老头叙着山羊胡,眼角集着多条纹络。
“东家找我?”冯三郎说道。
老头指了指对面的座椅:“坐下说。”
冯三郎坐下。
老头接下来的话竟是半点不拐弯抹角:“三郎明日就不用来了。”
冯三郎腾地站起:“东家这是何意?”
老头微笑道:“话已说得很明白,三郎放心,社里会赏你一笔银两,不叫你吃亏。”
冯三郎怒笑道:“我差你这钱?”
他享惯了被众人追捧的感觉,那种感觉用钱买不到,对他这种平头百姓来说,这就是一种地位。
老头面上平和,并不恼,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三郎想如何?”
“你不就是见那蛮子今日踢了一场,想让他取代我?”
“不错,正是此意。”
冯三郎冷笑一声,说道:“没那么便宜的事,我要见东家。”
老头此时沉下脸,不再说话。
冯三郎继续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老儿根本不是东家,不过是明面的主事之人,东家另有其人。”
老头呵笑两声,拈着胡须,眼含冷光:“你既然知道东家另有其人,就该知道东家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冯三郎呆了呆。
“你如今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拿钱走人,要么钱保不住,人亦保不住。”老管事说道。
冯三郎知道这老头没开玩笑,含着怒怨,不甘心地接受了他的条件。
冯三郎离开后,苏和进入。
“坐。”老管事说道。
苏和坐在刚才冯三郎坐过的位置。
老管事笑着把苏和打量,说道:“夷越国来的?”
“是。”
“刚才我们的话你都听到了?”
“听见了。”
“你们夷越打下了梁国,正是势头强盛,怎么想着来我大夏?”老管事问道。
苏和心道,夷越攻下梁国这种事,大多老百姓并不通晓,也不关心,毕竟两国相隔甚远,隔着一片汪洋。
这位管事说起来却如同谈家常一般,可想而知这蹴鞠社的东家必不是一般人。
“曾在夷越犯过事,被人寻仇,这才离乡。”苏和半不打算说假话,也没必要,不如真诚些。
果然,老管事听后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只要你在大夏不犯事,别说夷越的仇人寻上来,就是他夷越……咱们东家也能保你。”
苏和心惊,好豪横的口气,直接拿夷越同大夏对上,这位蹴鞠社的东家到底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