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明一身毫不起眼的商贾打扮,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眼神,越过底下那些或激动、或担忧、或麻木的人群,冷冷地注视着城楼上那个唾沫横飞的身影。
直到大军的尾巴,也彻底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他才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身下楼,悄无声息地汇入人群,消失在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
一炷香后,城南一处僻静的院落。
荀明回到自己的密室,迅速研墨铺纸,提笔疾书。
他的字迹,一如既往地简短、冰冷,却包含了所有决策者需要知道的一切。
“……王建成部,两万众,号精锐,然久疏战阵。此人……有守成之能,无破局之才。祁振令其三日内克复乐昌,其势必急……”
写罢,他将这张薄如蝉翼的纸卷好,塞入蜡丸,绑在一只早已等候多时的信鸽腿上。
鸽子振翅而起,向着南方的天际,疾飞而去。
……
乐昌府,原都统府大堂。
李嗣业、鞠义、甘宁三人,正围着一副巨大的沙盘,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
就在此时,一名亲卫手捧着一支小小的蜡丸,快步入内。
“主帅,天昊城急信!”
大堂内瞬间一静。
李嗣业接过蜡丸,食指与拇指轻轻一搓,蜡丸应声而开,露出了里面那卷小小的纸条。
他缓缓展开,目光落在上面。鞠义和甘宁的眼神,也同时汇聚了过来。
李嗣业没有概括,只是将信上那刚劲有力的字迹,一字一句地,轻声念了出来。
“王建成,徐州宿将,为人持重,精于步战,然无大局之观,有守成之能,无破局之才。”
念到此处,李嗣业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
他继续念道:“兵力两万,号曰精锐,然久疏战阵,骄气尚存。”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信的末尾。
“祁振令其三日内克复此城,其势必急,可诱之。”
信,到此为止。
李嗣业看完,脸上那丝笑意更浓了。他随手将信纸递给身旁的鞠义,后者接过,一目十行地扫过,脸上也露出了然的神色。
李嗣业的手指,在沙盘上那座代表着乐昌府的模型上,重重一点。
“看来,我们的任务来了。”
他抬起头,看向鞠义和甘宁,沉声说道:“王建成有两万兵马,我与鞠义将军,手下有神怒、神凛二军,共计两万五千人。兵力占优,又有坚城可守。”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当好一块铁砧!”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我们就在这里,依托城防之利,死死地拖住他,耗光他的锐气!不与他正面决战,让他攻又攻不上,退又不敢退!只要天昊城那边一有消息传来,这支所谓的精锐,便会军心大乱,届时,唾手可下!”
一旁的甘宁听得有些不耐烦,他最不喜这般拖拖拉拉的打法。
李嗣业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一转,落在了他的身上,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
“而你,兴霸,”他笑着说道,“你和你的破浪军,才是我军此战,真正的重锤!”
他走到沙盘旁,指着那条贯穿徐州南北、直通天昊城的大运河。
“我已与荀明计定,以刺史府‘巡检司’采买物资的名义,备好了足够的大型漕船,皆伪装成运送丝绸粮草的商队。”
“你即刻率八千破浪军,换上便装,分作十余支队伍,以商队护卫的名义,混上这些船。”
“荀明千户,会为你们提供最精准的情报和通关文书。你们的船队,将不会引起任何怀疑,顺着运河逆流而上,直插天昊城那空虚的心脏!”
此计一出,甘宁那双虎目之中,瞬间爆发出战意!
他兴奋得一拍大腿,放声大笑。
“哈哈哈!妙!妙啊!等俺老甘拿下天昊城,活捉了那祁振老儿,看他王建成,是退还是降!”
他当即领命,对着李嗣业重重一抱拳。
“主帅放心!三日之内,俺必将我南境的赤龙旗,插上天昊城的城楼!”
说罢,他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大堂,腰间的金铃“叮当”作响,一路远去,那声音里,都充满了迫不及待的杀气。
大堂内,重新恢复了平静。
鞠义冷静地点了点头,开始与李嗣业,商议起城防的具体细节,如何布防,如何轮换,如何示敌以弱,将“诱敌”二字,做到极致。
大战的齿轮,在这一刻,于两条完全不同的战线上,同时开始缓缓转动。
徐州天昊城,都督府中,原本应该是封疆大吏,地位超然的于端,此刻侍立于堂下,战战兢兢,大气也不敢喘。
堂上的卧榻上,祁振半躺着,侍妾给他喂着点心,祁振目光扫向于端,缓缓开口:“刺史大人,听说你搞出了个劳什子巡检司,如此大事,怎么不跟我商量一番,再下决断。”
于端冷汗直冒,别看他在荀明面前表现得硬气,看不起祁振,实则他心里十分惧怕祁振,毕竟自己这个刺史,有名无实,军政大权向来都是祁振一手掌握。
沉吟片刻后,于端声音颤抖着开口:“都督,本官向来不理政事,却醉心于生意,这巡检司,实则就是商队护卫,本官并无...并无越权,豢养私兵的心思啊!”
祁振将这一切收入眼底,看着慌慌张张的于端,心底暗自冷笑,这于端,果然是个酒囊饭袋。
其实这八百人到底是护卫还是私兵,祁振并不在意,他叫于端前来,其一为了敲打一番,其二,也是为了敲诈一些好处。
“原来如此,那倒是我误会刺史大人了?不过刺史大人应该听说,乐昌府不慎被南贼攻下,如今本都督已经派兵前往,这兵马一动,钱粮大把的消耗,刺史大人能养的起这八百人,想必最近赚了不少银子?”
“不如刺史大人拿出三十万两,作为此次的军费如何?若是此战大胜,刺史大人当居首功!”
此刻的于端浑身抖的像是筛糠,哪里敢拒绝,只得应道:“本官身为徐州的父母官,对于南贼的狼子野心,也颇为愤慨,感谢都督,让本官有了一个出力的机会,申时我就让人将银子送到都督府。”
看于端还算识相,祁振兴趣缺缺的挥了挥手,下了逐客令,看着于端离去的身影,祁振冷笑:“一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要是不时常敲打,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