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清源建材这个庞然大物的正式入场,竟在业内激起了如此汹涌的暗流。
雨落科技本身,其实早已超出了“小作坊”的范畴。或者说,它仅仅是因为目前产品线单一,才被外界习惯性地冠以“小厂”之名。
夏禹从未以“小厂”的心态来经营,持续的投入和长远的布局就是明证。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清源的加入,对于业外而言或许感知不强,但在业内,所有敏锐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紧盯着这个被巨鳄青睐的“小厂”下一步将走向何方。
夏禹揉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这几天的电话几乎没停过,不是这个研讨会就是那个洽谈会,每个场合的侧重点不同,他需要扮演的身份和姿态也截然不同,精神上的疲惫远胜身体。
“怎么了?这么难受?” 不远处,柳熙然窝在舒适的懒人沙发里,一边活动着僵硬的脖颈,一边嘟囔。
她刚结束一场漫长的直播——从下午四点持续到晚上十一点。
自从在夏禹的直播前瞻中几次亮相,彻底抛弃了“神秘高冷”的包袱后,她索性放开了,反而收获了更高的人气。为了迎合粉丝的观看习惯,她甚至将直播时段调整到了流量更高的下午场。
“我想放假。”夏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倦意,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上面是明天会议需要的报表。
“哼哼,”柳熙然闻言,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幻想,“要我提醒你吗,夏老板?你明天上午九点,可还有个‘重要会议’呢!”
所谓的“重要会议”,其实就是与清源的代表——也就是唐清浅,再次商讨合作的具体细则。
新游戏的开发主导权、最终拍板权...这些都不是光靠口头承诺就能确定的,需要白纸黑字、条款分明的合同来界定。
一想到这个,夏禹本就有些懒散的身形更是往下滑了滑,几乎要瘫进宽大的办公椅里。
“所以,柳大主播深夜莅临寒舍,有何指教?”他抬起眼,看向那个仿佛在自己办公室安了家的女人。
“出门吃烧烤啊!”柳熙然说得理直气壮,“老娘对着摄像头连说带演七个多小时,再这样下去,我迟早得预约心理医生疏导一下。”
夏禹不由得低笑出声,无奈的摇了摇头:“行吧。那你再等我十分钟,我把最后这点报表看完,省得明天见了唐清浅,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喂。”柳熙然忽然又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
“嗯?”夏禹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报表的数据上,随口应道。
“你...和唐清浅,谈了?”她问出这句话时,语调微微下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夏禹滑动滚轮的手指一顿,这才抬起头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网上都这么谣传啊。”柳熙然挪开视线,语气有些含糊。
直播时,那些诸如“夏老板被富婆包养了”的弹幕并非没看见,只是她选择了无视。但那些字眼,终究像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了心里某个角落。
“没谈。”夏禹回答得干脆,带着点哭笑不得,“想什么呢?清源在严州的发展屡屡受挫,不可能轻易放弃那片市场。至于我....现在更是焦头烂额,哪来的时间和精力谈这个?”
“那你和唐清浅...以前总谈过吧?”柳熙然却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以前...”夏禹顿了顿,似乎也在斟酌用词,“不清楚算不算?但我们之间...好像没有正式的表白,也没有所谓的‘官宣’。现在想起来挺奇怪的,大概是因为那时候都太年轻,根本没搞明白该怎么推进然后确立一段关系。”
“那你现在搞明白了?”柳熙然眯起眼睛,像只审视着猎物的猫。
“明白与否,很重要吗?”夏禹瞥了她一眼,觉得这姑娘今天的八卦之魂燃烧得异常旺盛。
“很重要。”柳熙然却肯定地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所以,你俩这是准备....死灰复燃了?”
“柳、大、小、姐。”夏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无奈的警告,“怎么?我和唐清浅的关系,让你这个当姐姐的,感到不自在了?”
柳熙然被他这话一噎,顿时语塞,有些气恼地别过脸,小声嘟囔起来,话语里带着点难以言明的较劲:“那...那怎么算也是我先认识你的。”
这话她倒没说错。从懵懵懂懂的初中时代开始,两人就在虚拟的世界里相识,一路插科打诨,互为损友,见证了彼此最中二、最“不堪”的一面——当然,那大多是战术层面的“无耻”,以及二次元范畴内的“下流”。
毕竟,二次元的事,能算下流吗?
“所以?”夏禹挑眉问道,没看明白这姑娘弯弯绕绕想表达什么。
“所以!”柳熙然猛地转过头,眼睛亮得惊人——她终于为自己的小心思找到了完美的掩护。
唐清浅现在的攻势太猛了,再这样下去,她这点心思怕是真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唐清浅这明显是要‘挟资本以令诸侯’啊!等她真的带着清源的资源全面介入,你这小破公司,还有我们这些‘旧部’,还有立足之地吗?我们还能有工作吗!还能来公司吗!”
夏禹看着她摩拳擦掌、仿佛要上阵打仗的样子,忍不住扶额:“柳大小姐,我们这是商业合作,不是诸侯割据。而且,‘旧部’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我不管!”柳熙然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腰间那枚峨嵋刺挂件不安分地晃动着,折射出她此刻纷乱的思绪。“反正,得让她知道,这里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公司决策本来就不会是一个人说了算。”夏禹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略显焦躁的模样,“那你打算怎么办?”
“顾雪!对,找顾雪!”柳熙然打了个响指,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别看顾雪平时冷冷清清的,关键时刻可靠谱了!她肯定也...嗯...我们可是战友!都是‘旧部’!”
她想起之前直播时顾雪那悄然弯起的嘴角,以及偶尔在蛋糕店聚会时,顾雪对谢夭夭流露出的那份维护。
“只要顾雪加入,夭夭自然也会站在我们这边,”柳熙然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到时候就要让唐清浅知道,我们是不会轻易为资本折腰的!”
“这和夭夭又有什么关系?”夏禹挑眉,觉得她的逻辑链有些跳跃。
“你别管!”柳熙然当然不会点破谢夭夭那份几乎人尽皆知的心思——哪个“普通”朋友会变着花样给他研究新蛋糕?她自己都没这个待遇!
但眼下形势比人强,唐清浅带来的压迫感太强,她不得不考虑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三对一...胜算应该能大些吧?
这些小心思自然不能和夏禹明说,柳熙然已经拨通了顾雪的电话。
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喂?熙然姐?”顾雪清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嗯,在忙吗?”柳熙然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自然。
“在家里看台本,明后两天有工作,”顾雪那边传来轻微的喝水声,“怎么了?有事?”
“要不要出来吃烧烤?”柳熙然贼兮兮地邀请道,那模样在夏禹看来带着几分狡黠的可爱。
“这个点吗?”
“夏禹也在!”
“在哪?”
“等会儿我和夏禹去接你,烧烤店我熟,咱们去城南那边,烧烤一条街,直接爽吃!”
“好。”
夏禹只能听清柳熙然这边的对话,仅仅从柳熙然的话中并未察觉到太多异常。从她得意的小表情判断,顾雪应该是答应了。
他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垂眸看报表,却感觉到手机在桌面震动。
“喂?”夏禹接了电话,柳熙然那边也刚好挂断。
“看你办公室灯还亮着,在加班?”唐清浅清冽的声音传来。
“嗯,还在为明天怎么给唐总汇报愁眉苦脸。”夏禹笑着应道,注意到柳熙然立刻眯起眼睛,像只警惕的小猫,蹑手蹑脚地凑过来想听清楚。他觉得好笑,顺手按了免提键。
“我在你公司楼下,下来,谈点事。”唐清浅一如既往地简洁。
柳熙然立刻夸张地瞪圆了眼睛,用口型无声地说“看吧”。
“要不麻烦唐总动身上楼喝杯水?”夏禹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对电话说道,“我和柳熙然正准备出门吃个烧烤。”
“她也在?”唐清浅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带着诧异。
“我直播才结束,找个地方吃口饭怎么了?”柳熙然忍不住出声,带着点被“抓包”却强装镇定的气势。
“呵呵。”
唐清浅笑了笑,找口饭吃找到他这?自己这个姐姐,这么多年,撒谎的水平还是一塌糊涂——当年出门找网友也是,虽然事后证明这个网友是夏禹。
但是..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柳熙然借口说自己出门散散心。结果被柳中源罚了三天的禁闭,这也进一步加剧了父女俩的矛盾。
“谢夭夭的事情有进展了,”唐清浅似乎不打算在电话里多说,但抛出的信息足够有分量,“你确定听完消息后,还能吃得下去?”
这话让夏禹的目光瞬间沉静下来。
“什么进展?”
“虽然主要人脉和资产都已向海外转移,但严州作为他们的根基,不可能完全舍弃,只是化整为零,潜伏得更深了。”
唐清浅坐在车内,视线越过街道,落在对面已然陷入黑暗的蛋糕店招牌上,“我们揪住了一两条线索的尾巴,正在顺藤摸瓜。所以,眼下这充其量只是个风声,是吉是凶,尚难断言。”
“还有更确切的信息吗?”夏禹压低声音追问。
“有些未经证实的传闻,”唐清浅语气平稳,“所以让你下来面谈。”
“嗯...”夏禹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那我叫上夭夭,一起吃个烧烤,之后我们再详谈这件事。”
“哦?夏先生涉猎颇广,还懂得胃是情绪器官的道理,真是体贴。”唐清浅语气依旧,“不过,夏总是不是忘了,贵公司的门禁需要刷脸才能进?”
“你的信息早就录进去了,直接上来就行。”夏禹回道。
“...我上电梯了,挂了。”电话那头短暂沉默后,传来唐清浅的声音,随即通话结束。
夏禹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不由得轻笑摇头。
“真给夭夭打啊?”柳熙然凑过来确认。
“嗯,问问看。只说是吃烧烤,去不去由她决定。”夏禹说着,从通讯录里找出谢夭夭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
“夏总这么晚来电?是点外卖还是预约明天的糕点?”谢夭夭带着些许睡意的声音传来,背景有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柳熙然在旁边听得直点头——瞧瞧这说话水平!温柔里带着刺,绝对能和唐清浅分庭抗礼!
“哪个选项能请动谢老板大驾,我就选哪个。”夏禹从善如流,笑着接话。
“有什么事吗?”谢夭夭说着,似乎轻轻打了个哈欠。
“已经睡下了?”
“不然呢?明天还要开门营业的。”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埋怨。
“要不要出来吃点烧烤再休息?”夏禹话音刚落,便看见办公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唐清浅正姿态优雅地倚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讲电话。
“哟,夏总好兴致,”谢夭夭的声音听起来清明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点轻快的笑意,“那我自然不能扫兴。就我们两个?但我估计不止。”
“为什么这么说?”夏禹微微一怔。
“至少熙然姐应该在吧?”谢夭夭的语气却颇为笃定,“这个点她通常刚结束直播。还是说...真的就只有我们俩?”
这姑娘的敏锐度简直惊人,夏禹心下苦笑。
“走啦走啦!都坐夏禹的车,我们去接你!”柳熙然适时地提高音量插话,打破了短暂的微妙气氛,她目光扫过门口神色莫辨的唐清浅,故意拉长语调,“顾雪也去,还有...呃,唐总也在。”
“这下可热闹了,”电话那头,谢夭夭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那我收拾一下,等着诸位大驾光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