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重胤满脸狞笑僵住,仿佛成了一尊陶俑,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喝道:“你这畜生,竟敢抗旨?”
猛虎瞥了他一眼,充耳不闻。
群臣低眉顺眼,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惟有焦用之讪讪道:“陛下,这畜生想必吃饱了,才对猪王没兴致。”
“待来日,再观虎杀猪不迟。”
“且饶你一命!”石重胤冷哼一声,却不知对猛虎、还是对石敬渊。
见他扫了兴致,焦用之眼珠一转,命人送来一张棋盘,与两个瓷碗,碗里有黑白双子。
“围棋?”石重胤一怔。
“陛下,一张一弛,文武之道。”焦用之笑道,“观虎吃人为动,不如手谈一局,以静养生。”
“也好!”石重胤一屁股坐下,执黑子,直接放在棋盘正中央。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焦用之大赞,“陛下英明神武,微臣佩服。”
群臣神色古怪,却无人敢开口。
见无人注意,内侍监偷偷把石敬渊放了出来。
……
庆州拢共十县:安化、乐蟠、合水、马岭、方渠、同川、洛源、延庆、华池与怀安。
这一日,安化城外,张建兆、哥舒浩两人,率领三万大军逶迤而来。
“驿马关竟空无一人。”张建兆勒马伫立,拧眉道,“沿途诸县也无一兵一卒,看来,那庆州刺史马节,奉行坚壁清野之策,把兵马都调到安化来了。”
“那又如何?”哥舒浩笑道,“魏国地广人稀,石重胤又不思勤政爱民,只把百姓当奴隶,横征暴敛。”
“一路上怨声载道,早已失尽民心。”
“城中纵有十万大军,我们大秦将士,也丝毫不惧。”
“这是自然!”张建兆颔首,忽又话锋一转,“不过,出征前,陛下耳提面命,若能智取最好,莫要一味强攻,徒增伤亡。”
哥舒浩一脸为难:“如何智取?”
他是突厥人,直来直去,让他冲锋陷阵,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但若出谋划策,可就抓瞎了。
张建兆并不指望他献计,只道:“陛下常说,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我有一计,可让马节举手投降。”
哥舒浩讶然:“大将军有何妙计?”
军中传言,张大将军勇而无谋,没想到,竟能使用计策。
张建兆和盘托出:“派人放言,马节打算弃暗投明,派人出使,欲开门投降。”
哥舒浩诧异:“些许传言,怎能动摇他抵抗之心?”
“马节或许不会动摇。”张建兆胸有成竹,“但石重胤听见,必然心生猜忌。”
哥舒浩恍然大悟:“大将军这一计,剑指石重胤。”
“正是!”张建兆讽刺道,“此人心胸狭窄,百官动辄得咎,一旦听闻封疆大吏有反叛之心,即便传言,也能让他忌惮。”
“君臣离心离德,便是安化城土崩瓦解之时。”
哥舒浩赞叹:“谁说大将军有勇无谋,分明算定人心。”
张建兆笑道:“我为陛下效力多年,耳濡目染罢了。”
“吩咐下去,这则流言务必越传越广,让庆、夏二州皆知。”
“遵令!”
安化城。
马节听闻流言,又惊又怒:“我对陛下忠心耿耿,何曾派人投诚?”
“这定是秦将所为,挑拨离间之意,昭然若揭!”
长史忧心忡忡:“庆州官吏、军民,自是相信刺史赤胆忠心。”
“然而,陛下一旦听闻,可就……”
马节领会他言外之意,面色一变:“我立即去夏州,向陛下表明忠心,绝不能让奸人得逞。”
长史劝道:“刺史贸然前去,恐怕有欲盖弥彰之嫌,陛下越发怀疑。”
马节迟疑片刻,咬牙道:“倘若不去,陛下定会动怒,后果可想而知。”
“我走之后,庆州由你代为守御,不容有失。”
“是……”长史目送他远去,眉头紧锁,去或不去,都难逃陛下苛责,着实两难。
也不知这一计何人所设,简直拿捏人心。
夏州与庆州毗邻,并不太远。马节快马加鞭,次日便抵达朔方。
此时,城中广为流传,庆州刺史归顺秦军,已然开门投降了。
马节不敢耽搁,立即进宫求见。
石重胤本就疑神疑鬼,见他来,眉头紧皱,任凭他如何辩解,大表忠心,仍沉吟不语。
见此,马节心中酸楚,拱手道:“陛下,微臣愿和您赌一把,以证清白。”
“哦?”石重胤来了兴致,“怎么赌?”
“请用六面骰子一枚,由微臣掷出。”马节沉声道,“若有一面恶彩,则微臣背叛,甘愿千刀万剐,绝无怨言。”
“若六面全为浑花,则微臣并无二心,如何?”
焦用之冷眼旁观,只觉愕然,六个面,有一面恶彩,何其容易,全为浑花,却难上加难。
这位马刺史,分明拿命来赌。
“一言为定。”石重胤兴致勃勃,“若你输了,可得认罪受罚!”
马节神色悲壮:“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多时,小黄门奉上骰子,由他拿起一扔。
众人屏住呼吸去看,却见那骰子摇晃片刻,倏然停止转动。
六个面,全是浑花!
马节拱手:“陛下,微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石重胤露出一抹笑容,亲自斟一杯酒:“朕知晓你忠心,不过和你开玩笑罢了。”
“喝了这杯酒,就当朕给你赔罪,且回庆州,阻挡秦军去吧。”
马节连道不敢,接过酒杯,毫不犹豫饮尽,拱手告退。
焦用之赞道:“此人是个忠臣。”
连他这个“幸进之臣”,也不得不佩服此人胆量。
然而,石重胤仍旧疑虑,冷声道:“他既然忠心耿耿,何必着急忙慌跑来朔方,向朕表明心迹?”
“难不成,朕是那等猜忌成性、听信流言之人?”
焦用之险些点头,急忙掩饰过去:“陛下,此人担心君臣离心离德,这才来朔方袒露心迹,实乃人之常情。”
“微臣看来,这一则流言,必是张建兆诡计,旨在挑拨离间。”
石重胤哂笑:“张建兆有勇无谋,何人不知?”
“他能想出这等计策?”
“他那副将哥舒浩,乃突厥人,只知舞刀弄枪,更不会阴谋诡计。”
焦用之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