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华州、华阴县。
李光焰、徐晏清二人,率三千轻骑,昼伏夜出,人衔枚、马摘铃,悄然来至城外。
“李将军,你且率兵在此等候,待我入城,说动武兴德归降。”徐晏清低声道。
“今夜子时,若见西城门树赤旗、火光四起,便可入城!”
李光焰颔首:“预祝徐司马此行,诸事顺遂!”
“若事有不谐,可寻奉宸司校尉相助。”
徐晏清点了点头,扮作普通百姓,随大流进入内城。
一番打听,辗转来到城北一座府邸,抬头一看,门梁上黑底木制匾额,上书“武府”两个大字。
石阶下,站着两个奴仆,迎来送往。
只是,门庭冷落鞍马稀,半日不见人来拜访。
徐晏清嘴角一掀,便朝大门走去。
走出十来步,倏然惊醒,环顾自身,不由摇头失笑:“这一身普通黔首打扮,恐怕进不了武府大门。”
他神色一动,转身来到城南市场,寻得一间成衣铺,购了一身绫罗。
在掌柜的点头哈腰下,施施然踏出铺子。
果然,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换了一身打扮,即刻从升斗小民,变成翩翩文士。
再加上他面貌俊秀,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走近武府大门,即刻得奴仆问候,听闻来意,连忙入府通禀。
府中前堂,武兴德正咬牙切齿:“董贼,杀我兄长满门,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此前,他为陛下奔走,前往金城出使,惹得董贼忌惮,将他贬为华阴校尉。
若非兄长忍辱负重,为董贼效力,卑躬屈膝,恐怕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一着不慎,兄长满门被诛,怎不叫人痛恨?
可惜,他空有一腔恨意,却无法报仇,只能每日里借酒浇愁。
便在这时,一名管事轻声上前:“郎君,府外有人求见!”
“哦?”武兴德讽笑道,“我这府邸门可罗雀,今日怎么有人来?”
自从他兄长被诛,他在这华阴县便屡遭排挤,县令更百般针对,只让他这校尉看守粮仓,其余之事一概不许插手。
昔日天子亲卫,鲜衣怒马,威风凛凛。如今,却成了一介守仓小吏,仰人鼻息,何其可笑?
每次想到这,他都恨怒欲狂!
管事嗫嚅道:“此人说,乃是金城故交!”
“金城故交?”武兴德吃了一惊,连忙压低声音,“请他来前堂一叙,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管事依言而去。
不多时,一名风度翩翩、神采飞扬的文士,大步走来,拱手笑道:“武备身,别来无恙?”
武兴德苦笑一声:“正如徐司马所见,我如今潦倒不堪。”
“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徐晏清面色一肃:“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终日郁郁寡欢?”
武兴德叹道:“非我想要如此,实则愤懑难平,却又无可奈何。”
徐晏清低声道:“令兄之事,我家主上已有听闻,愿助武备身,报仇雪恨!”
武兴德神色一震:“秦国公?”
徐晏清缓缓点头:“事到如今,武备身莫非仍对朝廷,对圣人抱有幻想?”
“陛下,亦是身不由己!”武兴德喟然一叹,“一切,皆是董贼倒行逆施,为一己私欲而杀人害命。”
徐晏清劝说道:“武备身既然心知肚明,何不顺势投靠我主,不光可以报仇,更能建功立业。”
“岂非两全其美?”
武兴德面色变幻不定,半晌后,咬牙道:“愿为秦国公,效犬马之劳!”
徐晏清大喜:“眼下,正有一桩功劳,等着武备身拾取。”
“可是永丰仓?”武兴德不假思索。
“正是!”徐晏清颔首,“主上派我前来,正为招揽武备身,拿下永丰仓,共襄大业!”
武兴德面露为难:“华阴县令掌控全城兵卒,我麾下并无人马,仅凭你我二人,恐怕力有未逮。”
徐晏清笑道:“武备身不必忧虑。”
“此行不光我一人,另有李将军率兵三千,在城外策应。”
“待我略施小计,里应外合,保管叫那县令束手就擒。”
武兴德不胜欣喜:“徐司马有何妙计,我洗耳恭听!”
徐晏清耳语一番,便见武兴德神色振奋,当即依计行事。
入夜,月明星稀,晚风习习。
华阴县令搂着娇妻美妾,睡得正香,忽闻房外一阵喧闹,将他从美梦中惊醒,不由大怒:“何事吵嚷?”
门外,管事战战兢兢:“郎……郎君,祸事了!”
“永丰仓走水了!”
“什么?”华阴县令大惊失色,“永丰仓怎会走水?”
管事心惊肉跳:“据闻……据闻武校尉醉酒,一时不慎,扫落烛台,点燃帷帐,火势遇风大涨,牵连整座仓房。”
华阴县令如坠冰窖,些许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
永丰仓位于县城东北,渭水南岸、广通渠口。
作为朝廷漕运体系关键节点,此仓承担关东及中原、河东漕粮中转储藏任务,保障长安粮食供应。
与东渭桥仓构成漕运网络,仓中足有三百万石粮,设重兵驻守。
本该万无一失,今夜却突然走水,一旦火势大盛,将漕粮烧毁,那他……
念及此,他急忙叫道:“速速召集城中士卒,随我前去灭火!”
一面勃然大怒:“再把武兴德押来,打入牢狱。”
他心中懊悔不迭,本想将武兴德折辱一番,没想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早知如此,就该把他一刀杀了,首级献予大王,必定可得奖赏。
“是……是!”管事忙不迭地应下。
不一会儿,华阴县令领着千余守卒,匆匆出了北门。
殊不知,待他走后,西门城楼之上,悄然树起一面赤旗,另有火把摇晃,闪动光芒。
城外,密林之间,李光焰眸光微眯,低喝道:“传我军令,即刻追击!”
“得令!”诸将士肃然应下。
前方,华阴县令策马疾驰,一刻钟后抵达永丰仓,放眼望去,一片火光缭绕,热浪袭人,裹挟着滚滚浓烟。
一众士卒眼见此景,尽皆踌躇不前——火焰无情,谁不畏惧?
“愣着作甚,还不快灭火?”华阴县令怒喝一声,“若是全烧完了,我等皆人头落地!”
“是!”众士卒如醉方醒慌忙去抬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