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夏家、独孤家。
三族皆为褚州旺族,是除了赤鸢山外,在褚州最具影响力的士族,传承皆在百年以上。
为防过度的内斗,三族之间素有通婚,这是地方士族间固有的手段。
但四十多年前,那场大将军萧桓与蚩辽人的大战,虽最后取得胜利,但却是一场惨胜。
派出族中精锐支援萧桓的陆家,损失惨重,一时间再无与其余二族争锋的可能。
为谋求生路,陆家出让诸多利益,这才得到独孤家的支持,一开始双方的约定本是让陆家嫡子也就是陆衔玉的父亲与独孤家的嫡女联姻,以求平稳度过家族势力的真空期。
但临近婚期,独孤家却忽然反水,用外系旁支之女独孤小鱼代替当时的嫡女,嫁入陆家。
陆衔玉的父亲发现时,独孤小鱼已于他拜过天地,加上独孤家一口咬定一开始的约定中并未提及具体是哪位女子嫁入陆家,陆衔玉的父亲只能咽下这枚苦果。
但也是因祸得福,独孤小鱼虽出身旁支,但才情、天赋都算是极佳,性情更是好过那位嫡女百倍不止。
夫妻二人婚后和睦,也算是当时北巨城中的一段佳话。
但陆家的衰落不可阻挡,哪怕夫妻俩与仅剩的族人苦苦支撑,家族的势力依然在不断缩水,尤其是夏家趁这个机会不断打压陆家。
而独孤家却并未遵守承诺,给予陆家的帮助大都是些不痛不痒假过场。
时间就这样持续到了陆衔玉十岁那年,邓异修筑了盘龙关,同时靠着几场胜仗,在盘龙关站稳了脚跟。
邓异当年也是跟着萧大将军征战莽州的旧部,与陆家先辈有过同袍之谊,听闻陆家遭遇,便将盘龙关一部分军需的交给陆家打理。
有了这层关系,衰败多年的陆家也终于有了起色。
独孤家中,看出了陆家的潜力,于是又舔着脸让家中嫡子独孤封与陆衔玉定亲,想要维系两家之间的关系。
陆家夫妇自然不允。
但奈何那时,独孤小鱼的阿兄,也就是独孤齐的父亲因事得罪了赤鸢山,命悬一线。
独孤家以此为胁迫,陆衔玉的父亲不愿看妻子为难,加上当时房间对独孤封的风评尚可,他便应允了此事。
独孤齐的父亲保住了性命,但作为对赤鸢山的补偿,陆家不得不分出一部分银龙军军需上的生意交给赤鸢山。
本以为赤鸢山是看重军需上的巨大利润,对于陆家而言不过是少赚些银钱,倒也可以接受。
可随之从那之后,陆家交付给银龙军的军需接连出现问题,甚至导致了一次近千人战死的惨败。
陆家夫妇一番调查,才发现赤鸢山在军需的原料上做了手脚,用极为劣质的原料,致使军需效能大幅降低。
夫妻二人上门与赤鸢山以及独孤家讨要说法,这才知晓当年独孤齐的父亲并未得罪赤鸢山,只是为了逼陆家夫妇就范,而演的一处苦肉计。
而朝廷也在这时,以军需外供,容易引发类似事端为由,收回了银龙军的军需采购特权,归武令就此出炉。
失去了军需供给资格的陆家,再次被打回原形,同时更因为军需作假致使银龙军战败之事,一时间在北境被千夫所指。
独孤小鱼自觉自己不仅害了陆家更害了恩人一般的银龙军,羞愧难当,一年后便因心结难解郁郁而终。
这也是为什么陆衔玉自那之后,几乎再不与独孤齐一脉往来的缘由。
而后独孤家更是以陆衔玉天赋不佳为由退婚,联合夏家对陆家穷追猛打,陆衔玉的父亲也因为接受不了打击,在一年后郁郁而终。
……
陆衔玉也回过了神来,看着眼前明显带着挑衅意味的二人,她挑了挑眉头:“你……谁啊?”
“陆姑娘你这就无趣了些,怎么说当年你和阿封也有过一段婚约,有道是买卖不成仁义在,这就装作不认得了,未免太绝情了些。”名为夏清秋的女子,伏身贴在了独孤封的身上,笑盈盈的说道。
陆衔玉撇了撇嘴:“姑奶奶不要的烂货,你还当个宝了。”
“你说什么?!”夏清秋被如此讥讽,顿时面色恼怒,她双手叉腰,胸前之物上来抖动,晃出一片让人眼花缭乱的光晕。
虽然陆衔玉打心眼里对这对狗男女甚是鄙夷,但也不得不承认夏清秋这身材确实得天独厚。
是那个混蛋喜欢的类型。
“好了,清秋,你也莫要与衔玉见气,你也知道她父母走得早,对她疏于管教,难免有些口不择言……”一旁的独孤封则在这时出言,以一副大度的口吻劝解着夏清秋。
陆衔玉本不愿意对理会二人,但对方这话,却戳中了她的痛处。
这些年陆衔玉一直在暗中调查当年军需之事,隐隐有些证据表明,当年之事是夏家与独孤家联合赤鸢山,给陆家以及银龙军做局。
自己父母皆因为连累了银龙军而心结难解,郁郁而亡,独孤家与夏家可谓是罪魁祸首,就算她恩怨分明,知晓以二人当年的年纪,不可能参与这样的谋划,但他们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恶劣行径,还是让陆衔玉在此刻怒火中烧。
她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城门口方向却有一群身影快步走出。
为首之人正是那位龙峥山驻城的主事杜向明,身后跟着大批龙峥山的弟子,而独孤齐也在其旁神情略显焦急的与对方说着些什么,但杜向明却脸色阴沉,似乎并不愿意理会对方。
陆衔玉心头一紧,暗感不妙,也顾不得理会眼前的众人,当下便快步走了上去。
“怎么回事?”陆衔玉看向独孤齐问道。
独孤齐这才注意到陆衔玉的存在,同时也看见了陆衔玉身后走来的独孤封等人,他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看向陆衔玉小声说道:“楚宁营地有几个流民大抵是饿极了,跑到了城中盗窃,被龙峥山的人抓到了,杜向明想要以此为名将楚宁带来的流民赶出冲华城。”
他说罢,侧头瞟了一眼杜向明的身后。
陆衔玉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有三位衣衫褴褛的少年,被手脚上都带着脚链,被几位甲士架在中间,几人显然都被这场面唬住,脸色惶恐。
瞥见此景的陆衔玉顿时脸色阴沉,这几人她都很是面熟,确实是楚宁营地中的人。
杜向明一直想要将楚宁手下那三千患有魔化症的流民赶出冲华城,将他们视为可能会影响龙峥山战局的不安定因素,此刻他寻到了由头,怕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杜公子……”念及此处,陆衔玉看向杜向明,正要说些什么。
“杜兄。”可她的话还未出口,身后却传来了独孤封的声音。
他带着夏清秋以及一干随行的甲士来到了杜向明的身前,拱手一拜。
杜向明显然认得独孤封,这些日子以来,因为各种事务压在身上,而觉担子沉重,素来以不苟言笑之相示人的杜向明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笑容。
“独孤兄,你可算来了!”他这样说着,根本无视眼前的陆衔玉,径直走到了独孤封的跟前,朝着对方拱手回礼。
“路上耽搁了些时间,但幸不辱命,答应杜兄的军需基本算是都带来了。”独孤封则言道,同时伸手指了指远处的官道。
陆衔玉循着对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远处的官道上正有大批装满了货物的车队正缓缓朝着此地驶来。
杜向明的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独孤兄大义,有了这批物资,龙峥山的军需上的压力骤减,我替龙峥山以及北境百姓,谢过独孤兄了!”
独孤封脸上笑容和煦:“龙峥山上下,为了北境,舍生忘死,我这也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
“而且这些物资也不全是我一人之功,清秋家中与赤鸢山中,也想了很多办法,这才勉强完成了之前答应杜兄的军需份额。”
说着,他还看向了身旁站着的夏清秋。
夏清秋则略显得意的仰起了脖子,神情倨傲。
“夏姑娘人美心善,此番恩德,杜某铭记于心,断不敢忘。”杜向明也没有让夏清秋失望,同样拱手朝着对方一拜。
只是他们这里说得其乐融融,一旁的陆衔玉在听闻这批军需还有赤鸢山参与其中时,她顿时眉头一皱。
当年赤鸢山从中作梗,致使银龙军兵败之事犹历历在目,这些年她暗中调查,尤其是之前,赤鸢山一位峰主遁入魔道,袭杀楚宁之事发生后,赤鸢山一度众叛亲离,没了之前的势力保护,借着这个机会,陆衔玉查到了很多与当年之事有关的蛛丝马迹。
而这些东西,无一不指向,赤鸢山这些年暗地里的诸多行动,极有可能不仅仅是为了积攒财富,而是与蚩辽人有所关联。
这些证据总和在一起,只需要再花去些时日,陆衔玉有信心让赤鸢山从此万劫不复。
但偏偏这个时候,盘龙关战败,朝廷对赤鸢山的态度忽然变得暧昧,叫停了所有关于赤鸢山的调查,加上龙峥山事发,陆衔玉也只能暂时搁浅此事前往龙峥山支援。
而此刻听闻这批军需有赤鸢山参与,她的心底不免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只是看眼前的杜向明与独孤封相谈甚欢的架势,加上自己这些日子有意帮助楚宁,让杜向明本就不满的原因在,她估摸着现在无论她说出些什么,都只会起到反作用,更何况她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念及此处,她只能暂时压下这些念头。
“对了,杜兄,我看你刚刚气势汹汹的模样,是要去做什么?”而这时,独孤封再次挑起了话茬。
或许是得到了独孤家这批数量可观的军需援助的缘故,杜向明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他当下便将楚宁带来的几千流民之事道出,当然在他的嘴里,楚宁此举居心叵测,给冲华城带来诸多麻烦。
而听闻这番话的独孤封却是面露了然之色,他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倒是符合我对那位楚侯爷的了解。”
“哦?独孤兄似乎知道些内情?”杜向明闻言有些诧异。
独孤封言道:“倒也说不上内情,只是通过那位楚侯爷平日的行径,有些自己的猜测。”
“愿闻其详。”杜向明来了兴趣。
“那位楚侯爷前段时间在褚州的名声很大,起先我也觉得他是个人物,尤其是那篇《北疆铸剑令》发出后,他承诺可褚州修士提供免费丹药。”
“可后来我渐渐回过味来,表面上他此举看似是为了鼓励北境修士努力修行,抗击外敌,可实际上却是这个机会,将大批修士吸引到自己的封地,借机扩充城池售卖地皮以及诸如墨甲符箓这种利润更加可观的货物。”
“这样一来,他不仅收获了大量的威望,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这般行径虽然有沽名钓誉之嫌,但也无可厚非。”
“可自从盘龙关被破后,这位喊着要与北境共存亡的小侯爷,却第一时间让他手下的人带着自己的银钱大批南迁,没有丝毫抗击外敌的意思。”
“旁的不说,只要他有心,以他这半年来积攒的财富,想要筹集出今日我带来的份额的军需绝非难事,可他却只是给冲华城带来的几千患有魔化症的流民。”
“就像杜兄说的那样,我亦觉得这位楚侯爷有些过于名不副实,甚至有慷他人之慨,以一己之私裹挟龙铮山的嫌疑。”独孤封嘴上说着只是一些猜测,可话头打开后,对楚宁的不满却是几乎溢于言表,洋洋洒洒的一大段说下来,竟是没有半点停顿,也不知道这番腹稿在他心底打了有多久。
一旁的陆衔玉闻言自然觉得不忿,想要开口为楚宁争辩,可她的脚刚刚抬起就被身后的独孤齐一把拉住。
她不忿的回头看向对方,却听独孤齐小声言道:“我知道你关心楚宁,但他们营地中的人偷盗是事实,这个时候出言只会惹得杜向明不快,还是先等到了营地,你劝劝楚宁,让他严惩这几人后,看看事情有没有回旋的余地。”
陆衔玉眉头紧皱,思虑着独孤齐的这番话,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在这时压下心头的火气,点了点头。
……
有了好事者独孤封的加入,对楚宁兴师问罪的队伍愈发壮大,一群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杀到了位于城南的流民营地处。
“什么味啊?真臭。”还未走近,夏清秋便捂住了鼻子,皱着眉头抱怨道。
独孤封则赶忙一脸殷勤的安慰着,二人那如胶似漆的模样看得陆衔玉一阵反胃。
不过此刻她也没太多心思去关切这对狗男女,眼看着营地快到了,她正想着去借个由头去营中通知一声,免得双方起太大的冲突。
毕竟此事是楚宁不占理,闹得太大,对流民们并无益处。
但杜向明明显是带着怒意前来的,领着前方的一群龙铮山弟子脚步极快,很快就走到了营地门口。
“干什么?这里是楚侯居所,不得擅闯!”而在营前站岗朱家兄弟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当下将之拦下。
“笑话,还楚侯居所?怎么他楚宁在褚州当惯了土皇帝,到了我们龙铮山的地界也要圈地为王?”杜向明身后,那位名为曹天的弟子迈步而出,冷笑着讥讽道。
朱瞻朱升二人之前就因为米粮之事与曹天起过冲突,对其感官极差,听闻这话二人自然愤慨。
“冲华城是给有志之士提供训练与中转之地,不是谁的行宫,更不是谁作威作福的地界,二位最好让开,否则……”杜向明也在这时冷着脸色言道。
“否则如何?”而就在这时,一道娇媚的声音从营地中传来。
身着红衣的红莲迈着莲步摇曳着身姿缓缓走出。
那傲人的身段,勾人的眉眼,看得周遭众人皆是一呆,尤其是那位正在细声安慰着夏清秋的独孤封更是愣在原地,目光直直的盯着红莲。
夏清秋察觉到了异样,伸手在独孤封的腰间狠狠的拧了一把,对方这才回过神来,虽然嘴上还在安慰着夏清秋,可目光却时不时的瞟向那道红色的身影,明显有那么几分魂不守舍。
红莲则在这时来到了人群前站定身子,面对杀气腾腾的腾腾的众人,她神情平静,看向杜向明道:“这处营地是杜公子划给我家公子的。”
“我家公子的侯位,是太祖亲自册封的。”
“这里难道不是侯爷的住所?”
“那又如何?我师兄总领冲华城事务,难道还进不得他楚宁的住处?”曹天显然不服,出言反问道。
红莲却盈盈一笑:“莫说我家公子有侯位在身,就算是平头百姓,你要进他家门,不也得好言求见,通报来意?”
“我家公子的守卫只是让你们不要乱闯,道明来意,怎么就成了圈地为王了?”
说到这里,红莲话音一顿,脸上的笑意收敛,眸中泛起火焰。
“那我不禁要问一问诸位龙铮山的高徒……”
“到底是谁在冲华城打着大义之名,行威布怒,又是谁仗着北境百姓的期许,在作威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