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化症的可怕,早已深入人心。
杜向明听闻楚宁带来的三千多难民皆为魔化症患者后,心头一惊。
这样数量的难民,一旦发生的魔化,冲华城中必然乱成一团。
他自然恼怒,同时对为一己私欲做出这样决定的楚宁,更加不满,甚至心头已经动了杀心。
见他一副准备动手的架势,楚宁身旁的众人,亦面色一寒,纷纷迈步上前,准备摆开架势。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楚宁再次伸手拦住了众人,同时看向杜向明:“兄台,这些流民虽患有魔化症,但病情已经被我稳定,接下来只需要进入圣山,就可保证短时间内不会复发……”
“我也知其中凶险,但如果放任他们流亡北境,那届时带来的麻烦是难以估量的。”
或许是楚宁的言辞足够诚恳,又或许是楚宁所言确有道理。
杜向明也在短暂的惊愕后,想明白了其中问题,他的脸色一沉:“魔化症的存在由来已久,是公认的无解的病症,楚侯爷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治疗这样的病症?”
“之前只听说过楚侯爷能造墨甲,怎么从未听闻过你在医道也有如此旷古烁今的造诣?”
但没有想象中的通融,杜向明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反倒更重了几分。
“公子,这家伙怕是故意找茬,要不……”红莲闻言凑到了楚宁身旁小声嘀咕道,说着还朝着楚宁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楚宁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又看向杜向明道:“那这位兄台以为该如何处置?”
他虽然阻拦了红莲过激的行为,可心底也泛起些许不满。
杜向明则一拂衣袖:“若是寻常难民,我或许还可网开一面,让他们进城歇息两日,纷发些米粮,让他们南下,可如今他们不仅不能入城,也不可离去。”
“我会让人在城外为他们开辟一处营地……”
“杜兄的意思是,让这些百姓在城外等死,是吗?”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城中传来。
众人闻声皆抬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在那时并肩而出,出言之人,是其中那位女子。
看见来者的刹那,楚宁的双目一凝,有几分诧异。
这二位来者,他都认得,男子是那日杀死丁繁返回鱼龙城时,遇见的那位刺史府的司马独孤齐,而女子更是楚宁的老熟人,那位褚州镇魔府的府主——陆衔玉!
“独孤大人,陆大人。此事事关冲华城安危,二位就莫要插手了!”杜向明也回过神来,他盯着二位来者,眉头一皱,沉声言道。
同时心底也泛起更大的不满。
陆家与独孤家,都算是褚州境内的旺族之后,族中在褚州颇有威望,故而各方义军到来后,为防群龙无首,便将二人推举为了义军首领,负责协助龙铮山调配汇集于此的义军与物资。
杜向明与二人的合作还算愉快,但他却没想到,因为楚宁的到来,这二人却公开与自己叫板。
他的心头顿时升起一股危机感,看向二人的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杜公子!冲华城并非你一人的冲华城,这城中义军,有不下半数受过楚侯爷的恩典,也了解楚侯爷的为人,我们相信他说能稳定这些流民的病情,就一定能够做到。”
“我想,龙铮山派你来此,也不是让你来做一个专断独行的土皇帝的吧?”陆衔玉沉声说道,同时脚步朝前迈出一步,看向杜向明,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宗门派我来此,自然不是为了专断独行,但也不是让陆大人意气用事的!”杜向明则反唇相讥道。
双方人马各不相让,气氛一时间可谓剑拔弩张。
“好了诸位。”
而就在这时,楚宁却再次发声。
“就依这位杜公子的意思,在城外为百姓们开辟一块营地,让他们能够安营扎寨,至于米粮,确实得劳烦冲华城中支援些许,至于后面,我想无论是龙铮山还是冲华城应该都人手短缺,他们应当能凭自己的双手,挣到应属于他们的那份口粮。”
“哼,楚侯爷怕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吧。”
“这些流民只能安置在城外,我不会给他们任何进城的机会!冲华城的安危关系着龙铮山战局的成败,任何敢阻挠此事之人,都是我杜向明,也是整个龙铮山的敌人!”楚宁的妥协依然没有换来杜向明的好感,对方一拂衣袖,寒声说道。
这态度莫说是红莲等人,就是一旁的陆衔玉与独孤齐都眉头紧皱,显然都认为杜向明有些过于咄咄逼人。
楚宁亦抬头看向他:“我要七日口粮。”
“好!七日之后,这些流民是死是活,我冲华城一概不问。”杜向明这一次倒是答应得爽快。
楚宁不语,只是拱手一拜。
这样的态度,让杜向明觉得自己的出招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痛不痒,他冷哼一声,一拂衣袖,在那时带着众人转身离去。
……
那位杜向明虽然对楚宁态度恶劣,但也算磊落,并未暗中作什么小算计,答应楚宁的口粮很快便派人送来,同时也派来了几百人的队伍帮助流民们搭建临时的营地。
虽说与想象中的结果有所差异,但能得到一个安身之地,流民们还是格外兴奋的,在吃过米粥后,大批人员就都投入到了营地的建设之中。
红莲自然也投身其中,只是却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她侧头看向营地外,那里楚宁正与一位女子并肩而行。
“熬走了女鬼,又来一个郡主,走了郡主又来镇魔司!这些家伙怎么一个个的阴魂不散!”
“哼!看看看!公子不也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巴,你老盯着看什么,那眼睛都要拉出丝来了!”
她恼怒的说着,将手中的木桩重重的砸入地面,就像是把它将之当做了某个恨之入骨的家伙一般。
她手上的力道何其之大,含怒出手,木桩入土的瞬间,发出一声闷响,整个桩子顿时化为了齑粉。
而身后正端着一碗米粥前来,想要献上殷情的朱家兄弟被这一幕吓得一哆嗦,险些打翻手中那宝贵的米粥。
……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陆姑娘。”走在去往内城的路上,楚宁出言感叹道。
说着他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却见陆衔玉的眼睛亦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楚宁有些疑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什么不妥吗?”
陆衔玉慌乱的收回目光,连声言道:“没……没什么。”
楚宁见状倒是并未追问,只是收回目光沉默下来。
而这样的沉默,却让陆衔玉方才因为被撞破心思,而小鹿乱撞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与之前的相处中,她早就摸清楚宁这家伙看上去有时候是呆头呆脑了些,可实际上心思机敏得很。
他不可能看不出自己的心思,而沉默不过是一种逃避。
想到这里,陆衔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了那些纷扰的心思,言道:“其实我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奈何我手下那些家伙听了薛南夜的诏令后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非要来此,家中各个族亲也不乏前来之人。”
“我若是不来,反倒显得我胆小怕事了,日后怕是没办法在官场与褚州立足,没办法只能跟着到此,跟着我那表哥混混军功。”
说到这里,陆衔玉还耸了耸肩膀,做无奈状。
朝廷割让云褚二州之地的事情几乎已成定局,于此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官场,楚宁当然明白这是陆衔玉的搪塞之言,但他也并未点破。
“表哥?是那位独孤司马?”楚宁有些诧异的问道。
当时在杀死丁繁等人后的归途上,幸好那位独孤齐有意通融,楚宁这才免去了许多麻烦,他心底对其自然是颇有好感。
“怪不得……”他露出了然之色。
陆衔玉见状心头一慌,赶忙解释道:“什么怪不得,你可别乱想,我从来没和表哥说过你的事,他那时帮你只是因为他比较欣赏你罢了!”
楚宁闻言却是一愣,他眨了眨眼睛看着眼前一脸慌乱的女子:“我的意思是……怪不得陆姑娘与独孤司马眉眼看上去有几分相似……”
陆衔玉:“……”
不打自招的窘迫让陆衔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绯红。
她埋下了头,脸上的红霞已经蔓延到了耳根,嘴里闷闷的低声应了句:“这……这样啊。”
楚宁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明白了当时独孤齐对自己的偏袒原来还有陆衔玉在背后相助,若不是今日二人碰巧在冲华城相遇,恐怕他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欠下了对方这么大个人情。
陆衔玉抬头看了一眼错愕的楚宁,又言道:“你别多想,我帮你也是因为我那日恰巧在拒北城听到了赤鸢山要对付你的消息,又……”
“又恰好要去表哥府上拜会,所以就……就顺口提了一句!”
“没有刻意打听你的消息,更没有刻意去见我……”
她这样说着,自己也渐渐觉察到了不对劲,这哪里是在解释,这分明是在越描越黑。
感受着身前少年那渐渐古怪的目光,陆衔玉心头一横,索性破罐子破摔。
“好吧!我就是刻意去的!”
“不管怎么说,在那个归寂山中,你是救过我的,我这个人平生最讨厌欠人情,所以自然是要还给你的,所以你也不要多想。”
说完这话,本就有些窘迫的陆衔玉更觉无地自容。
此刻,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刻意不刻意的。
什么人情不人情的?
做得一副好像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可最后什么都说了。
陆衔玉觉得她像极了一个手段拙劣的心机女……
她平日里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不知为什么,再次重逢,面对眼前这个的少年,她的心绪翻涌,乱了方寸。
而就在她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不知道如何面对楚宁的时候。
“好。”少年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陆衔玉一愣,抬起头,错愕的看向对方。
却见楚宁面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从她方才那番话中感受到陆衔玉对他的心意。
陆衔玉松了口气,但转瞬又觉失落。
最后,更是有些恼怒。
她觉得这个混蛋一定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对了,陆姑娘了解那个杜公子的为人吗?”楚宁的声音则再次响起。
心头不悦的陆衔玉闻言,还是出声回应道:“龙铮山绝翎峰的小师弟,为人还算不错,可就是有些古板偏执,据说他们那一脉,有不少人都死在了蚩辽人的手中,故而对蚩辽人恨之入骨……”
“可如果是这样,他对我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的恶意吧?”楚宁却有些不解。
虽说带着几千难民上门的事情,或许在不了解内情之前,他会对楚宁有所猜忌与不满,可当自己道明前因后果后,他的态度为何还是如此恶劣。
旁的不说,就是自己执掌鱼龙城以来,给盘龙关运送的这些军需,理应足以博得对方的好感。
而听闻这话的陆衔玉心头压下的火气,又呼呼的窜了上来。
她瞪了楚宁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和邓染的事!”
“我和邓染?”楚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骗我?”陆衔玉的语气却变得有些幽怨。
“当初在归寂山的时候,你装得跟个贞洁烈男一样,左一个武青姐姐,右一个师姐,一副要为他们守身如玉的架势!”
“我还以为你当真忠贞不二……咳咳,不三。”
“可转头你就和邓染定了婚约!”
楚宁听到这里,倒也反应了过来,这事本是辛密,不过他已经将婚约交给了岳红袖,让她在鱼龙城的百姓抵达邓染封地时拿出昭告天下,以接手封地,作为鱼龙城百姓安身立命之地。
而据朱升兄弟所言,鱼龙城的百姓已经成功迁移到了兖州,那想来那纸婚约也已经被公之于众,所以被陆衔玉知晓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可这和那位杜向明有什么关系?”楚宁全当没有听见陆衔玉的其他言论,只是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邓染啊!那可是邓染啊!”
“你知道整个北境有多少青年才俊爱慕这位银枪白甲巾帼将军吗?”大抵是不满楚宁对自己的无视,陆衔玉的语气愈发不忿。
楚宁皱了皱眉头,似乎也回过了味来,他看向邓染道:“你的意思是那位杜公子喜欢邓染?”
“那我不知道。”陆衔玉却摇了摇头。
楚宁:“……”
“既然不知道,那为何陆姑娘提及此事?”楚宁有些跟不上陆衔玉的思路。
“杜向明喜不喜欢邓染我确实不知道,但龙铮山那位大弟子对邓染的爱慕,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龙铮山上下素来同气连枝,那位大弟子,在龙铮山有颇有威望,一直是其余弟子心中楷模,在他们眼里,早就默认二人是一对的,甚至哪怕是邓染已经战死,那位大弟子也扬言此生只她一人。你说你这个婚约出来,龙铮山上下谁会对你有好脸色?”陆衔玉却慢悠悠的言道。
楚宁倒是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事,不过听闻这话,他也算明白了杜向明为何会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怨气。
但这些毕竟只是私人恩怨,将之上升到这般地步,在楚宁看来还是有些不智。
“那邓染喜欢他吗?”楚宁又问道。
陆衔玉倒是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神情古怪的盯着楚宁:“你不是和那位邓染将军都已经成婚了吗?她喜不喜欢,没告诉过你?”
楚宁摇了摇头:“确实从未提及。”
听闻这话的陆衔玉看向楚宁的目光变得有些古怪,她盯着少年看了好一会,这才喃喃说道:“楚宁,我怎么感觉你头顶绿绿的。”
楚宁:“……”
“我和邓染是祖辈与父辈指腹为婚,所以……”好一会后,他方才整理好思绪,出言解释道。
“你祖上还认识邓异?”陆衔玉瞪大了眼睛,暗觉不可思议。
不过话才出口,却发现楚宁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显然还在等待那个问题的答案。
她在那时叹了口气:“我也只是听人说过,小邓将军到底喜不喜欢那位大弟子我不知道,不过倒是听人说过,每次邓染到了龙铮山,都是和对方同吃同住……”
“同吃……”
“还同住?”楚宁的眉头在那时紧皱,这一次他感觉自己头顶好像真的绿绿的。
念及此处,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毕竟他和邓染之间应当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关系,除了在羊屋山的那个吻……
至于那个寄回来的婚约,也只是为了保留抗击蚩辽人有生力量而做的权宜之计!
楚宁在心头这样告诉自己,试图让自己从阴郁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那那位大弟子叫什么名字,又现在何处……”他又再次问道。
“你要干嘛?捉奸啊?”陆衔玉瞧出了楚宁的异样顿时警觉。
楚宁皮笑肉不笑:“当然不是,只是想要问清楚他的身份,日后见到了也好与他说明其中缘由,免得他误会了邓染,误了他们这一桩……”
“天造地设的姻缘!”
后面几个楚宁说得是咬牙切齿。
“既是龙铮山的弟子,自然待在龙铮山,至于名字嘛……吕绮梦。”
“吕琦梦……”楚宁叨念着这个名字,嘀咕道:“这么娘娘腔的名字,原来邓染喜欢这一款。”
而就在这时,身旁的陆衔玉脸上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她眨了眨眼睛:“谁告诉你人家是男的了?”
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