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初夏的阳光已经带着灼人的热度。
省公安厅办公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把大厅里的大理石地面照得像镜面一样,映出往来民警匆匆的脚步。
一楼办事窗口前排着不长的队伍,辅警拿着扩音喇叭维持秩序,二楼办公区的走廊里不时传来打印机的“滋滋”声和同事间讨论案情的低语。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透着公安部门特有的忙碌,谁也没察觉到,一场针对厅里高层的雷霆行动正悄然逼近。
赵玉明坐在三楼的副厅长办公室里,手指捏着一支银色钢笔,漫不经心地在治安工作会议材料上画着圈。
办公室宽敞得有些空旷,落地窗外能看到京州市中心的高楼群,风穿过半开的窗,吹动了桌角那盆绿萝的叶子,光影在文件上晃来晃去。
他今天穿了一身熨得笔挺的警服,肩章上的二级警监标识在阳光下亮得晃眼,心里正盘算着下午的会议,只要在会上把“夏季治安专项整治”的方案说得漂亮些,既能在方东来面前露脸,说不定还能给沙书记留下个务实肯干的印象。
“叮……”
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是秘书打来的:“常务,下午会议的材料已经送到各参会领导办公室了,您要不要再核对一遍?”
“不用了,我心里有数。”
赵玉明语气轻快,挂了电话后,还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警服领口,指尖划过胸前的党徽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他总觉得,张海涛那边就算出事,也查不到自己头上,盛泰商贸的转账走的是远房亲戚的账户,和张海涛的通话从来没提过“钱”和“方杰”这些关键词,就算纪委真要查,也抓不到实锤。
可这份得意没持续多久,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整齐的脚步声。
不是平时民警上下班的散漫脚步,是那种多人列队行走时,皮鞋跟同时磕在地面上的“咚咚”声,沉闷又有力,顺着走廊传过来,震得办公室门板都隐隐发颤。
赵玉明皱了皱眉,心里莫名一紧。
他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拉开一条缝查看,办公室的门却“砰”地一声被推开,一股带着凉意的风裹着人潮涌了进来。
最前面的是省纪委书记唐国富,他穿着深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身后跟着足足十几个人。
有省检察院反贪局的人,胸前挂着工作证。
还有省纪委的工作人员,手里拎着黑色文件袋,袋口露出“双规决定书”的红色封皮。
最后,是几名省厅的民警,是方东来提前安排好的,特意穿了便衣,站在门口两侧,不动声色地堵住了退路。
这阵仗让赵玉明瞬间僵在原地,捏着门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
他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像被冻住了一样,嘴角还僵在向上扬的弧度,眼神却直勾勾地盯着唐国富身后的队伍,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这么多人,直奔自己办公室来,绝不是小事。
“赵玉明同志,我们是省纪委专案组。”
唐国富走在最前面,脚步停在办公桌前,身后的人自动分成两排站定,把办公室的空间占去了大半,空气里的压迫感瞬间浓得化不开。
他从文件袋里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纸,展开时,红色的“双规决定书”五个字格外醒目,看着赵玉明说道:“根据《纪律检查机关案件检查工作条例》,经省委批准,现决定对你采取两规措施,请你立刻停止手头工作,配合我们接受审查。”
赵玉明的目光死死钉在“双规决定书”上,瞳孔猛地收缩成一点。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到了办公桌,桌上的绿萝被震得晃了晃,叶子上的水珠滴落在文件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国、国富书记……”
赵玉明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之前的从容荡然无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搞错了?我一直在厅里处理工作,没犯过任何错啊!”
“搞错?”
唐国富冷笑一声,把决定书递到他面前,指尖点了点上面的“涉嫌收受巨额财物、滥用职权指使他人伪造案件材料”字样,平静的说道:“张海涛已经全部交代了。上个月,你通过盛泰商贸转给张海涛妻子三百二十万,让他在清化市买了套江景房。上个星期,你又让赵宏图送了辆奔驰给张海涛。这些钱和车,都是为了让他关照方杰的案子,对不对?”
“张海涛的话不能信。”
赵玉明突然提高声音,双手猛地挥开决定书,纸张“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他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故意咬我。我和他只是工作往来,根本没有什么钱和车的事。”
“没有?”
唐国富弯腰捡起决定书,掸了掸上面的灰,身后的一名纪委干部立刻上前一步,打开平板电脑,调出一份银行流水截图:“这是盛泰商贸三月的转账记录,收款账户虽然是张海涛妻子的远房表妹,但开户时留的手机号,是你秘书的私人号码。还有这辆奔驰车,登记在盛泰商贸名下,但近一年的油费、保养费,全是从你妻子的美容院账户里支出的,这些证据,你怎么解释?”
平板屏幕的光映在赵玉明脸上,他的眼神从愤怒变成错愕,再变成慌乱。
他盯着流水记录上的数字,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突然想起,当时为了“保险”,特意让秘书留了手机号,让妻子用美容院的账户走账,以为这样就能天衣无缝,可没想到,纪委连这些细节都查得清清楚楚。
都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自己这一次难道说要逃不掉了?
“还有方杰的案子。”
唐国富的声音更冷了,看着他说道:“案子发生的时候,方杰在清化市被抓以后,你当天就给张海涛打了三个电话,虽然没明说放了方杰,但你说方东来厅长最近压力大,别让小事影响了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张海涛那边有通话录音,我们也找当时的办案民警核实了,是你让他模糊案情细节,才导致方杰被提前释放。”
提到通话录音,赵玉明的身体突然晃了一下。他扶着办公桌的手滑了一下,差点把桌上的茶杯碰倒,滚烫的茶水溅在手指上,他却没感觉到疼。
他最担心的就是录音,当时以为只是“提点”张海涛,没说过火的话,可现在看来,那些话早就成了铁证。
“我……我……”
赵玉明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的人。
唐国富眼神锐利地盯着他,纪委干部们手里拿着笔录本,门口的便衣民警双手抱胸,姿态严肃。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的完了,所有的侥幸、所有的伪装,在这些铁证面前,都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
“赵玉明同志。”
唐国富的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直接毫不客气的说道:“组织上给过你主动交代的机会,但你一直抱有侥幸心理。现在证据确凿,你再抵抗也没用,只会加重自己的过错。配合审查,如实交代问题,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赵玉明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警服裤腿,上面还沾着刚才溅到的茶水,狼狈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想起自己刚入警时的誓言,想起父母叮嘱他“要做个清官”的话,想起这些年为了往上爬,一步步收受贿赂、滥用职权的过往,那些曾经以为没人知道的事情,现在全被摆在了阳光下。
“我……我跟你们走。”
他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转身走向衣柜,双手颤抖着拉开柜门,想拿几件换洗衣物,可手指碰到衣服时,却怎么也抓不住,一件衬衫掉在地上,他蹲下去捡,却半天站不起来,肩膀不停抽搐着。
唐国富看着他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对违纪干部的惋惜:“给你十分钟收拾个人物品,我们在门口等你。”
说完,他留下两个人看守赵玉明,便带着其他人走出办公室,留下赵玉明在里面收拾。
十分钟后,赵玉明拎着一个旧手提包走了出来。
他的警服领口歪了,头发也乱了,再也没有之前副厅长的派头。
走廊里已经站满了闻声而来的民警,大家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回荡。
赵玉明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头埋得低低的,像个被押解的犯人。
走到一楼大厅时,他突然看到了方东来。
方东来穿着警服,站在大厅中央,表情严肃得像块冰。
两人的目光对上,方东来的眼神里满是失望和愤怒,曾经的老同事、老部下,竟然为了私利,做出这种陷害同僚、触犯法律的事。
赵玉明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连忙低下头,加快脚步跟着唐国富走出了大厅。
外面的阳光更烈了,纪委的三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纪委干部打开后座车门,赵玉明弯腰坐了进去,车门“砰”地一声关上,把外面的喧嚣和阳光都隔绝在外。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亲手毁了三十年的从警生涯,也毁了自己的人生。
………………
此时的省委副书记办公室里,沈青云刚挂掉唐国富的电话。
在电话当中,唐国富对沈青云汇报了双规赵玉明的过程,沈青云哪怕在官场沉浮多年,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他站在窗边,看着远处省公安厅的方向,手指轻轻敲击着窗沿。
初夏的风带着槐花香吹进来,却没让他放松半分。
赵玉明被双规,只是撕开了黑幕的一角,背后的赵宏图、萧云飞,还有那个隐藏更深的萧文华,才是真正的对手。
“沈书记,唐书记那边说,赵玉明在车里已经开始交代部分问题,提到了赵宏图多次给他送过字画和现金。”
江阳拿着笔记本走进来,低声汇报道:“另外,省厅经侦支队刚传来消息,盛华矿业和宏图实业之间,有频繁的资金往来,去年一年就有近五千万的转账,用途标注的都是项目合作,但实际没有任何合作项目。”
“五千万?”
沈青云眼神一凛,转身走到办公桌前,在纸上写下“盛华矿业”“宏图实业”“赵宏图”“萧云飞”几个名字,用线把它们连起来,随后说道:“看来这两家公司就是萧云飞敛财的工具。让经侦支队继续查,一定要把所有资金流向都查清楚,另外,让纪委盯住赵玉明,从他嘴里掏出更多关于萧云飞和赵宏图的线索。”
“明白。”
江阳连忙点头答应着。
沈青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水。
他知道,这场反腐风暴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更难啃的骨头,更复杂的斗争。但
看着窗外明媚的初夏阳光,沈青云的心里却无比坚定,不管前面有多少阻力,不管牵扯到谁,他都要把这些害群之马揪出来,还汉东一个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还老百姓一个公平正义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