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国富的汇报内容很简单,毕竟纪委的工作很多时候都是不能对外宣布的。
所以,他基本上就是简明扼要罢了。
轮到林达康汇报的时候,他重点谈了京州的城市治理,提到光明纺织厂的职工安置问题,说区里已经制定了方案,正准备征求意见。
沈青云听到光明纺织厂,心里一动,那是叶霓裳当初提到的国有资产流失案,目前纪委还在秘密调查,林达康这会儿提起,倒像是在试探沙瑞明的态度。
沙瑞明听得很认真,偶尔会打断提问几句。
最后是沈青云汇报政法工作,他没多谈常规工作,只重点提了智慧警务平台的推广进度,以及方东来牵头的基层民警培训计划,刻意避开了王萌萌的案子。
他知道,这种场合不适合提尚未定性的个案,免得节外生枝。
所有常委汇报完毕,会议室里陷入短暂的安静。
沙瑞明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指尖在桌沿轻轻敲击,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同志们的汇报都很详细,能看出大家最近都在真抓实干。”
说着话,他咳嗽一声,淡淡地说道:“我再强调几点。第一,经济工作要稳,重点项目要盯紧,不能出纰漏。第二,干部队伍要稳,文春林同志,考察干部要把好政治关,不能只看能力,品德更重要。第三,民生要稳,林达康同志,光明纺织厂的事,还有沈青云同志关注的基层治安,都要落到实处,老百姓满意了,汉东才能真的稳。”
他的话看似平淡,却句句点在要害上。
沈青云心里清楚,沙瑞明一直强调“稳”,尤其是在汉东刚经历廉政风暴后,不希望再出大的舆情。
可王萌萌的案子,偏偏牵扯到基层官员、企业,还有可能存在的权钱交易,一旦处理不好,反而会引发更大的不稳定。
“另外。”
沙瑞明放下茶杯,语气稍沉:“最近有些地方出现了信访苗头,比如岩台市,听说有群众反映问题,当地要重视,不能捂着盖着。沈青云同志,政法系统要做好配合,确保群众的合理诉求能得到解决。”
沈青云心里一凛,沙瑞明竟然知道岩台市的信访问题,是有人汇报了,还是唐国富提前说了?他连忙点头:“请沙书记放心,政法系统已经安排专人跟进,会督促地方依法处理,绝不允许推诿扯皮。”
文春林坐在对面,听到岩台市三个字,端茶杯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沈青云将这细节看在眼里,心里的怀疑又深了一层。
文春林跟那个案子有没有牵扯?
之前方杰的案子,他就处处针对方东来,这次王萌萌的案子,他会不会也插了手?
会议在十一点半结束。
沙瑞明起身的时候,特意拍了拍沈青云的肩膀:“方杰的案子,你多盯着点,既要查清楚,也要注意方式方法,别引发不必要的波动。”
“明白。”
沈青云点头应下,心里却有些诧异,
沙瑞明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直接提了个案名,看来他对这件事也很关注。
众人陆续走出会议室,唐国富走到沈青云身边,低声说:“调查组在东源县那边进行了调查,发现那几个请假的干部当中,其中一个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叫张文强,正好是王萌萌案的主办人之一。”
沈青云脚步一顿:“张文强请假用了什么理由?”
“说是家里老人病重,可专案组的人去他老家打听,老人身体好得很。”
唐国富的声音压得更低:“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我已经让专案组的同志继续调查了。”
“好,有消息随时跟我联系。”
沈青云刚说完,手机就震动起来,是江阳发来的消息:“沈书记,办公室刚收到省厅送来的王萌萌案初步材料,我放您桌上了。”
他心里松了口气,跟唐国富道别后,快步走向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镜面映出他的身影,眉头微微皱着。
张文强突然请假,材料刚好送来,似乎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件事,像一张网,正慢慢收紧。
………………
沈青云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江阳刚把材料放在桌上。
办公室里拉着浅灰色的窗帘,阳光透过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
桌上的青瓷茶杯还温着,是江阳早上泡的普洱茶,旁边放着一叠文件,最上面的就是王萌萌案的材料,封面印着“机密”二字。
“沈书记,省厅的人说,这份材料是方厅长让加急送过来的,里面有王萌萌父母的笔录复印件,还有尸检报告的初步结论。”
江阳站在一旁,轻声汇报道:“另外,唐书记刚才让秘书送了份纪委的简报,说东源县的信访数据最近有异常,我也放您桌上了。”
“好,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叫你。”
沈青云点点头,拿起材料翻开。
扉页上是方东来的手写批注:“尸检报告显示,王萌萌体内有安眠药和酒精成分,且存在性行为痕迹,具体细节需进一步化验。”
后面附着王萌萌父母的笔录,字迹有些潦草,能看出当时他们情绪激动,字里行间都透着悲愤。
“我女儿才二十二岁,刚毕业没多久,怎么就没了……”
“东源县公安局说她是‘意外猝死’,我们不信,肯定是被人害了……”
沈青云看着笔录,心里一阵沉重。
王萌萌的父母是普通农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却为了女儿的清白,特意跑到省厅报案,这份勇气让他敬佩。
身为父亲,他能够理解这种心情。
他正想拿起纪委的简报,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方东来打来的。
“东来同志,材料我收到了。”
沈青云淡淡地说道:“尸检报告里的安眠药和酒精成分,省厅有没有进一步排查来源?”
电话那头的方东来却没有回答,声音带着罕见的急促,甚至有些颤抖:“沈书记,出事了。王萌萌的父母,他们撤案了。”
“你说什么?”
沈青云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材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钢笔也滚到了桌角。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讶的问道:“撤案?怎么会撤案?昨天你还说他们态度很坚决,一定要讨个说法,怎么突然就撤了?”
“我也不知道……”
方东来的声音透着无奈和焦虑,对沈青云说道:“刚才东源县公安局给省厅这边打电话,说王萌萌的父母今天一早就去局里提交了撤案申请,还签了自愿放弃追究的承诺书。我马上让省厅的人联系他们,可电话一直打不通。后来查到,他们昨天下午就从省城回去了,今天早上撤案后,就带着行李离开了东源县,不知道去了哪里。”
沈青云的手指紧紧攥着电话,脸上顿时变得无比难看起来。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瞬间有些眩晕。
王萌萌的父母为什么会撤案?
是被人威胁了?
还是收了钱?
他想起昨天唐国富说的,东源县公安局副局长张文强突然请假,又想起文春林在常委会上的反常,这一切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东来同志,你有没有让省厅的人去查,王萌萌父母离开东源前,有没有人跟他们接触过?比如盛华矿业的人,或者东源县的干部?”
沈青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他能想象到,那对老实的老夫妇,可能在威逼利诱下,不得不放弃为女儿讨公道,这种无力感让他既愤怒又心疼。
“我已经安排了,省厅的人正在查他们的行踪,还有盛华矿业最近的资金往来。”
方东来的声音稍微稳定了些:“另外,我让调查组的人去东源县公安局调撤案申请和承诺书,可他们说需要领导审批,一直拖着不给,我怀疑他们在销毁证据。”
“拖?”
沈青云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桌上的纪委简报,冷冷的说道:“告诉调查组,不用跟他们废话,直接亮明身份,再敢拖,就以妨碍公务论处!另外,你马上联系省通信管理局,查王萌萌父母之前在省城的通话记录,看看他们跟谁联系过,尤其是东源县的号码。”
“明白,我现在就去安排。”
方东来连忙答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