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多只能用嘴衔起一些最轻巧的小物件:一枚边缘破损的古钱、一颗颜色奇异的小贝壳,或是形状规则的小石块。
更别提还要时刻警惕周围,一旦有大型鱼类的阴影掠过,她就得迅速躲藏,以免自己成为别人的晚餐。
这种搜寻全凭运气,有时连续几晚都一无所获,有时却能在一天内有好几次惊喜的发现。
尽管过程充满艰辛与不确定性,但日积月累,她那个宝贝布袋还是渐渐地、实实在在地鼓胀了起来。
里面装着的,不仅是各式各样来自深海的稀奇玩意儿,更是她独一无二的秘密,和一个渔家少女对大海深处无尽的遐想。
原主林雨薇十四岁那年的秋天,父亲像往常一样驾着家里那艘小渔船出海,海面上突如其来的风暴,却将他连同全家唯一的生计一起吞没,最终未能返航。
这个噩耗彻底击垮了原本身体就不太好的母亲,她从此一病不起,终日缠绵病榻,整个家也仿佛瞬间失去了支柱。
日子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母亲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反而日益沉重。
为了给母亲抓药,家里本就不多的积蓄很快耗尽,生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顿。
看着母亲痛苦的模样,苏月咬紧嘴唇,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悄悄打开那个珍藏已久的布袋,从里面积攒的各式海底小玩意儿中,仔细挑出两颗成色最好的珠子,紧紧攥在手心,打算找个机会拿到镇上换些救急的钱。
原主攥着那两颗从海底带回的珠子走进镇上的当铺。
她只当是寻常的珍珠,全然不知这珠子色泽与纹路独特,乃是世所罕见的珍宝,更不晓得这已为全家惹来了杀身之祸。
当铺老板本是漫不经心地接过珠子,但只瞥了一眼,眼中便瞬间闪过震惊与贪婪。
他立刻稳住心神,随即脸色一沉,猛地拍案而起,厉声喝道:“好你个丫头!这分明是前几日镇上张员外家失窃的传家宝!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到张员外头上!”
苏月被这突如其来的诬陷吓懵了,刚要张口辩解,那老板却已招呼伙计,不由分说地动手将她狠狠轰出了门外。
她踉跄摔倒在冰冷的石板上,只听得当铺门板“砰”地一声紧闭,那两颗救命的珠子,就这样被强行扣下了。
苏月含着眼泪拼命往家跑。
可刚到家,她就猛地刹住了脚步——自家那破败的小院,竟被一群手持兵刃的官差围得水泄不通。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脊背,她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娘!哥!”
“滚开!小贱种!”
一个满脸横肉的官差抬脚就狠狠踹在她心窝上。
苏月瘦弱的身子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后脑勺“咚”地一声重重磕在路边的石头上。
剧痛袭来,温热的液体立刻濡湿了发丝,她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只剩下耳边嗡嗡的轰鸣和官差们粗暴的呵斥声。
她瘫软在地,用尽力气想抬头,视线模糊中,只看见左右邻居家门窗紧闭,没有一丝声响,更无一人敢出来过问。
冰冷的绝望,比头上的伤口更让她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苏月才在阵阵钝痛中恢复了些许意识。
她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踉跄着挪进那已无人看守的、死寂的院子。
屋里一片狼藉,哥哥和弟弟不知所踪。
她心头狂跳,跌跌撞撞冲进里屋,只见母亲林雨薇直接挺地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目圆睁,脸色青灰,早已没了气息。
林雨薇抱着母亲尚有余温却已僵硬的遗体,泪水混着额角未干的血迹滚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场灭顶之灾的源头,竟是自己从海底带回、又拿去典当的那两颗看似不起眼的珠子。
她更不知道,当铺老板早已认出这是宫中流失的稀世珍宝,并为了吞没宝物而诬告她为盗贼,这才引来了官兵查抄。
未等她从巨大的悲恸中喘过气,杂乱的脚步声和铁链碰撞声再次逼近破败的小院。
刚才那群官去而复返,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母亲身边粗暴地拖开,铁链瞬间锁住了她的手腕。
“贼人同伙,押回大牢,严加审问!”
林雨薇挣扎着回头,只看到母亲孤零零躺在床板上的身影,越来越远。
阴湿的牢房里,刺鼻的血腥和霉味混杂。
狱吏的鞭子带着风声抽在林雨薇单薄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火辣辣的伤痕。
“说!那两颗宝珠从何而来?是否还有同党!”
直到这时,林雨薇才在剧痛和呵斥中恍然明白,原来一切都是那两颗珠子惹来的滔天大祸。
她的哥哥和弟弟早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吊在旁边的刑架上。
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无论狱吏如何逼问,只能虚弱地重复着“不知道”。
这换来的自然是更凶狠的毒打,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身体滴落在肮脏的稻草上,场面凄惨无比。
眼看哥哥和弟弟先后昏死过去,气息微弱,林雨薇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仅存的亲人因守着自己那离奇的秘密而送命。
她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哑地喊道:“别打了……我说……我全都说……”
深藏心底十余年的秘密,连同那无法言说的变身之能,终于在此刻被迫和盘托出。
当林雨薇忍着剧痛,断断续续说出海底寻宝、夜晚化鱼的离奇经历时,换来的只是狱吏更加凶狠的鞭挞和嘲弄。
“死到临头还敢编这等鬼话戏弄官差!”
他们根本不信这荒诞不经的故事,只当她是故意隐瞒真相,下手反而愈发狠毒。
最终,这副饱受摧残的年轻身躯再也支撑不住。
鞭影落下,林雨薇头一歪,气息彻底断绝,未能熬到天黑。
这个清晨还满怀希望攥着珠子、想为母亲换药救命的渔家女,至死都不明白,那两颗珠子究竟是何物,又究竟是谁,用怎样的手段,害得她家破人亡。
这段充满苦难的记忆,也随着她生命的消逝,在此戛然而止。
苏月轻轻摆动着那条泛着珍珠光泽的鱼尾,在微凉的海水中缓缓游弋。
原主林雨薇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冲刷,让她越想越觉得这次的任务透着一股蹊跷。
按照“二一”以往的惯例,她需要处理的都是那些扰乱世界线的重生者或穿越者,可她把林雨薇短短十几年的生命翻来覆去地检视,除了那诡异的变身能力,压根找不到任何外来者的痕迹——硬要说的话,拥有这种秘密的林雨薇本人,反倒更像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怀璧其罪…”苏月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思绪逐渐清晰。
整场悲剧的根源,与其说是玄乎的重生或穿越,不如说是最赤裸的人性之恶。
一个贫苦的渔家女,突然拿出了连当铺老板都为之震惊的稀世珍宝,这不亚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灾祸几乎是必然的。
所谓的偷盗罪名,不过是权势者巧取豪夺的遮羞布罢了。
一阵暗流涌过,带来几分凉意,却也让苏月精神一振。
不幸中的万幸是,时间还站在她这一边。
此刻,林雨薇的父亲尚未在风暴中遇难,母亲也还康健,那个曾经支离破碎的家依然完好。
一切都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想到这儿,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紧迫感和一丝掌控局面的决心。
她银色的尾巴猛地向下一摆,搅动起一片细沙,同时故意朝着一条好奇凑近的彩色小鱼张大了嘴。
那小鱼吓得一窜,瞬间消失在珊瑚丛中。
苏月看着它狼狈逃窜的样子,忍不住从嘴角溢出一长串咕噜噜的水泡,像是在这幽深的海底,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叹息与冷笑。
意识深处,系统“二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月的状态。
它原本担心宿主在接收了林雨薇那的记忆后,会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
但出乎意料的是,苏月似乎很快就消化了所有信息,此刻的情绪甚至称得上平静,那摆动的鱼尾透出的更多是思索而非恐慌。
“二一”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宿主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它预估的要强得多,这让它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些。
既然知道只要天色放亮,自己就能从这鱼形态解脱,恢复人形回到岸上的家中,苏月索性将那些沉重的思绪暂时搁置。
她决定充分利用这段奇特的时光。
念头一转,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和自由感便占据了主导。
她用力一摆尾鳍,身形如箭般窜了出去,在茂密的水草丛中灵活穿梭,惊起一群正在休憩的发光小鱼。
她又试着旋转、翻滚,感受水流掠过鳞片时细腻的触感,初次尽情体验着身为一条鱼的无拘无束,竟有些玩得不亦乐乎。
就在她沉浸于这种新奇体验时,一丝疑虑悄然浮上心头。
她放缓速度,仔细环顾四周。
按照记忆,此刻应是深夜,可目光所及之处,无论是上方还是幽深的深海区域,都笼罩在一片清晰的、宛如黄昏般的微光之中,能见度好得惊人。
这光亮并非来自某个具体光源,更像是弥漫在整个水域里,均匀地照亮了一切。
苏月感到有些困惑。
她摆尾向更深更暗的区域试探着游去,但即使置身于巨大的海底礁石投下的阴影中,她的视线也几乎不受阻碍,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礁石上依附的深色贝类和缝隙中藏身的小虾。
她不确定,这异常明亮的水下世界,究竟是这片特定海域本身存在的某种特殊光照现象,还是说……当她化身为鱼时,这具身体便自然而然地获得了在黑暗中视物的卓越能力?
这个发现,让她对这副暂时属于她的身躯,产生了新的好奇。
苏月仰头望向水面方向,除了几尾寻常的小鱼悠闲地游过,并未发现任何能解释这异常光亮的特殊物体。
她甩了甩头,将这份疑惑暂时压下,一个更实际的念头冒了出来——原主林雨薇家里,可还藏着半袋子从海底辛苦收集来的“宝贝”呢!
那些物件既然能引来杀身之祸,必然价值不菲。
想到这里,苏月精神大振,探索的兴致立刻被点燃,开始仔细地在附近的珊瑚丛、礁石缝隙和沙地上搜寻起来。
这片海域显然并非人迹罕至之地,沉落的物件还真不少。
搜寻过程中,她不可避免地与各种海洋居民打了照面。
对于好奇凑近的小鱼,她恶劣地朝它们吐出一串串气泡,或者突然一甩尾巴,激起水流,吓得它们四散逃窜。
遇到些体型中等、看起来不大友好的鱼,她便机灵地缩到茂密的珊瑚或水草后面,借助地形隐藏自己。
若是远远瞥见体型硕大、模样凶悍的大鱼阴影,她要么立刻扭身快速游开,若实在避无可避,心念一动,便直接将那挡路的“庞然大物”收进了自带的储物空间里暂避锋芒。
毕竟在空间里,那些鱼就算再大对苏月来说也是案板上的鱼肉。
这与原主林雨薇的处境可谓天壤之别。
林雨薇空有鱼身,只能靠嘴衔取最微小的物件,而苏月却自带两个无形的储物空间,系统空间更是大的没边。
无论是遇到造型奇特的沉船残片,还是颇有分量的金属器物,只要看上了,都能轻松收纳,效率不知高出多少。
更让苏月感到奇妙的是,她发现变成鱼之后,自己的审美偏好似乎也受到了这具身体本能的影响。
那些在人类看来或许古朴有价值的陶器、木器,她现在瞥一眼就毫无兴趣。
反而是任何能反射光芒的东西——无论是残缺的琉璃碎片、锈蚀但边缘仍闪亮的金属扣、还是某些贝类内壁闪耀的珠光,都像磁石一样牢牢吸住她的目光,让她忍不住想凑近,甚至想用身体去蹭一蹭那亮晶晶的表面。
这种对“亮晶晶”毫无抵抗力的冲动,让她觉得既新鲜又有些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