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圣里亚娜还不叫圣里亚娜,教堂的修士用一个称谓称呼她:西比安。
那时的西比安是教堂里最活泼最聪明的孩子。
她能在爬到任何地方,跑得比任何大孩子都还快,跳的比大人还高很多,只要看到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小姑娘,那一定是西比安。
小小的西比安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和教堂其他孩子一样:被一个家庭认领回家,过上新生活。
但是没有。
前来认领孩子的家庭都不喜欢西比安。
因为她是一个非常不服管教的姑娘,总是有自己奇妙的想法,这不是他们认为的听话孩子。
尽管修士们让西比安收敛自己的性格就会有家庭带走她,但她不愿意改变。
西比安很独立。
五岁的她很快就明白她其实不需要家庭的爱意,她能自己爱自己。
如果当年她和瑞文西斯在同一个教堂,或许她俩会成为好朋友呢。
后来,教堂的一位修士被调到其他地方去了,为了替补这个空缺,上面调来了一位已经三十八岁的修士,这很反常,因为一般调来这种乡下教堂的多是年轻修士前来历练。
好奇怪啊。
西比安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大年龄修士感到好奇,反正现在没有家庭想要领养西比安,于是她更不会做一个“乖小孩”,她开始跟着这位修士一起行动。
一起泡在藏书馆,一起在神像前祷告,一起在厨房做饭……
这位修士与西比安的第一场对话在西比安跟着他行动两周后。
“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都叫我西比安。”
“你好,小西比安。”
“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所罗门。”
“你好,所罗门。”
之后三年,西比安依旧没有被任何家庭领养,她八岁了,已经是大孩子,基本上没有再被领养的可能性,这期间教堂的修士也被调离好几个,有一个年轻修士只待了两年就走了,所罗门理所应当成为了管理这个教堂里的修士。
有一天,教堂所在的村庄爆发了一场瘟疫,这场瘟疫来的迅猛,不知源头究竟在哪儿,感染瘟疫的人腹泻、呕吐、发烧,被感染者的亲人带着他们来到教堂,希望修士们能够使用圣洁的净化之力给人们进行治疗。
可是治疗费用昂贵,修士们不愿在没有任何报酬的前提下去免费给伤者治疗,他们闭门不开,反正他们不怕自己被感染,他们可以自己治疗自己。
对瘟疫感到害怕的只有村民。
趴在窗边的西比安看着楼下推着平板车前来寻求治疗的村民们。
他们将教堂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回家变卖家中值钱的物品用以支付高昂的治疗费用,有人一直跪在教堂门前不断哀求修士们开门祈求他们发善心,有人在重病的亲人旁不停祷告妄求修士们看他们对信仰的虔诚能够进行治疗……
只要有一个修士能够进行治疗,那么就不会看到这人间炼狱。
西比安面色平稳,脑中思考着什么。
所罗门同西比安一起站在窗户边,只是所罗门作为修士,他不能被发现,需要隐藏在黑暗中。
“所罗门。”西比安回头,小脸上尽是严肃,“为什么你们不给门外的人进行治疗呢,他们都是教会的信徒,得了病,看上去很痛苦。”
阴影中的所罗门轻轻摇头:“我也想出去给他们治疗,小西比安。但我不能,也不允许。”
“为什么?你给他们治疗他们就会吃了你?”
“小西比安,你还小,你不明白。”
西比安扭头,继续看向窗外的人群。
“是因为他们付不起治疗费用。对吗,所罗门。”
西比安再次回头。
这次她的眼神没有孩童般那么纯粹,带着质疑和试探。
她什么都知道。
是了。
她是极为聪明的孩子。
所罗门了解西比安,也就没有再惊诧八岁的孩子是怎么发现其中的内幕。
西比安来到他面前:“会花很多钱,所以人们无法得到治疗,修士们不会对他们使用一点净化之力,因为他们深知无法从中捞到任何好处,修士们宁愿人们因为疾病痛苦死去也不愿意救助他们。对吗,所罗门。”
她道出了教会真相。
所罗门蹲下身,与西比安平视。
他不再把她当孩子对待。
“是的,小西比安。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就像你说的,教会无法从贫困的人手上捞到一点好处,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可是净化之力是我们身体中一种可再生的力量,休息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即使这样,为什么修士们也不愿意去救人呢?所罗门,你知道吗。”
所罗门沉默。
所罗门点头。
“是的,小西比安,净化之力和魔力一样,它能重新在我们的身体中恢复完全,只要好好休息,就是可再生资源。”
所罗门抬手,摸摸西比安的脑袋。
他不介意给西比安说出残酷的真相。
“小西比安,可这是我们神圣祭坛教会从古至今的规矩。教会将所有能够净化之力的人全部收在教会名下,将他们培养成拥有治疗能力的修士,就像我,教会垄断了整个世界享有的治疗权利,攥在他们手中。只要从小成为修士,那么一辈子都只会是修士,我们只不过是教会的一种随意调配的资源。而我们能做的只有人们将钱财交给教会,修士们使用净化之力给他们治疗。”
西比安噘嘴。
“那,所罗门。那些交给教会的钱财呢?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它们,它们都去哪儿了。”
“都到海拉尔大教堂那边去了。”
“为什么?这么多钱,他们要拿来干什么。”
“为了敛财。小西比安,我要告诉你,人类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只要拥有一点,那么他的野心就会膨胀,让人类异化,变得不再像自己。”
西比安尽管知道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事,但不知道所罗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所罗门摸摸西比安的脑袋就离开了。
傍晚时分,所罗门悄悄从后门溜出去,他用净化之力给所有在寒风中等待救援的村民们进行治疗,并让接受完治疗的村民不要发出任何一点响动,赶紧离开。
黑暗中,村民们想询问这位修士的名字,所罗门什么都不能回答,只压低声音他们快走。
所有感染的村民都接受了治疗,尽管身体还是很虚弱,至少已经好多了。
等所罗门从后门回到教堂,发现西比安就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她在等所罗门。
所罗门叹息,他来到西比安身前:“小西比安,你是起来上厕所的吗。”
“不,所罗门,我看到了。你悄悄一个人出去治疗村民。你是好修士。”
所罗门自嘲摇头:“不,我不是。如果我是的话,我白天就会出去给他们治疗了。”
“你就是,所罗门!你拥有如此强大的净化之力,年龄这么大了还被调职在这个根本没有晋升空间的教堂,说明你一定得罪了上面的哪位大人物,他为了报复你就把你调到了这里。”
所罗门沉默。
西比安说的是事实。
“所罗门,你很伟大,你的行为就像传说中的造物主一样无私。”
月光下,西比安的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希冀。
所罗门给她明确了正确的价值观。
她靠近所罗门。
所罗门蹲下。
“所罗门,我也想成为一名像你这样的修士,我能够凭自己的意志去给所有人带来实质性的帮助,不收取任何回报。我觉得你才是真正的救世主。”
“谢谢你,小西比安。但,你要成为修士,得证明自己能否使用净化之力。空有理想是填不饱肚子的,而且会像我一样得罪很多人。先为自己考虑,小西比安,一步一步慢慢来。”
“我能做到,所罗门。我就是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只要我想,我就能做到。”
小小的孩子说着狂妄的宣言。
她的眼神无比坚定。
蔚蓝的眼睛漂亮极了,其下所含的精神简直比世界上最为昂贵的“群青”还要珍贵。
“我想让所有人都不会因高昂的治疗费用而失去他们的亲人。”
有理想的小姑娘。
所罗门笑了笑。
他竟然从一个小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梦想,真令人恍惚。
“那么加油吧,小西比安。”
可是两年后,在西比安十岁时,经过一系列测试,发现她无法使用净化之力,甚至无法使用魔力,这令十岁的西比安第一次质疑自己的人生。
所罗门看着似乎陷入自我怀疑的西比安,西比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他蹲下:“不用担心,小西比安。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方法能够给他人治疗。比如我知道在东方盛国,有一种不需要魔力和净化之力的方法,如果你……”
“不,所罗门!”
西比安打断所罗门的谈话:“我一定能成功使用净化之力,成为一名修士。只有这样我才能坐上神圣祭坛教会高层参与决策,我不会放弃让所有人接受治疗的愿望。”
偏执型的理想主义者。
“那你想成为什么呢,小西比安。大修士,中枢,还是教会法庭的裁决官……”
“主教!”西比安手上比划着,“我想成为教会主教,成为神圣祭坛教会最厉害的那个人,这样所有人都能够听我的话,我就能让所有修士去治疗所有人。”
多么大的野心啊,小西比安。
所罗门不愿嘲笑孩童天真的梦想,因为曾经的自己也想过成为教会主教改变现在迂腐的世界。
孩子的梦想不能因为现实而被打败。
于是所罗门没有说“可是你连净化之力都无法使用,怎么能成为修士,甚至成为主教呢”。
他是这么说的:“你可以的,小西比安。我期待那一天到来。”
“我需要你的帮助,所罗门。”
西比安知道其他修士长期接受教会的价值观已经被荼毒,肯定不愿放弃他们安逸的生活现况。
她需要一个坚定的盟友,一个绝对会坚持这个愿望的盟友。
最好的人选就是赋予她这个价值观的所罗门。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如果我成为了主教,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治理教会。所罗门,可以吗。”
“我的荣幸。”
所罗门捞起西比安的右手,亲吻她的手背。
可能是小小的西比安鼓励了所罗门黯淡多年的梦想,于是所罗门主动向上面申请调岗并承诺做到一些事情,书信很快寄回,上面同意了所罗门的申请,他将重新回到海拉尔大教堂教会权力中心任职。
只是回去后,他就必须做一些违背初心的事情才能继续爬上去。
离开那天,西比安站在门口,望着收拾好行装的所罗门。
“你要走了吗,所罗门?”
“是的,小西比安。我要去中央工作了。”
“我们还会再见吗?”
可能这辈子都不会了吧。
西比安无法使用净化之力,她仅仅是一个头脑活跃的普通孩子,连修士都无法成为,这辈子都只能成为信徒。
不过所罗门还是不愿摧毁西比安的梦想。
他蹲下,将西比安抱进怀里:“我先去中央给你铺路,小西比安,等你成为主教就能与我见面了。”
“真的吗?!”
“是真的,小西比安。到时候我会成为你最可靠的助力,我等着那一天到来。”
“好的,所罗门!”
西比安挣脱了他的拥抱,兴奋跑开。
所罗门站起来,好笑地问:“没有其他想说的话了吗。小西比安,我就要走了。”
“没有了,所罗门。反正我们以后还要再见,可以等到下次再说!”
西比安蹦蹦跳跳地跑走了,她说从现在开始就去藏书馆寻找无法使用净化之力的人该怎么使用净化之力的方法。
即使没有力量,也要创造力量;即使无人同行,也要独自前行。
“再见了,小西比安。”
所罗门做最后道别,离开这所困他五年的教堂。
他再也没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