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肥原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密室里剩下的几个随从。
他们或低头颤抖，或强作镇定，可在他眼里，每个人的表情都像是在演戏。
那低垂的眼帘后藏着什么？那紧抿的嘴角是不是在掩饰心虚？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探针，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怀疑，刮过每个人的脸，仿佛要从他们皮肉下挖出藏着的秘密。
“都站着干什么？”
他忽然冷笑一声，声音不高，却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凝固，
“去备车。顺便告诉外面的人，从现在起，谁也不准单独离开，彼此盯着点 ！”
说到 “盯着点” 三个字时，他特意加重了语气，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
......
“长官，土肥原动了。”
仇雪歌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清晰的笃定，
“从据点出来后直奔南满车站方向，看架势是想连夜往大连跑。”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呼吸声，片刻后响起一句简短的指令：
“没事，让人跟上，别惊动他。”
“是。”
仇雪歌应着，指尖在桌面轻叩两下，补充道，
“我这就通知朱青，让他盯紧城内日军各联队的动向。特别是驻奉天的独立守备队，还有南满铁路沿线的驻军，一有调动立刻报上来。”
“好。”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添了句叮嘱，
“若奉天日军有大规模异动，立刻告诉我，我第一时间赶回。”
“明白！”
“啪” 地挂了电话，仇雪歌抬眼时，正撞见推门进来的张胡子。
这位总是一身短打的汉子刚听完墙角，此刻粗黑的眉毛挑得老高，嘴角咧开个爽朗的弧度，露出两排白牙：
“跑了？这老鬼子倒是机灵，炸了他的窝就知道怕了。”
仇雪歌转身时，眼底已没了方才汇报时的紧绷，只剩一片沉静的锐利：
“怕是正常的，换了你我新据点被炸不跑么？他现在应该是怀疑所有奉天的人了，如果不尽快查清楚，怕是撑不住接下来的摊子。”
“撑不住才好！”
张胡子往桌上一拍，震得茶杯盖叮当响，
“咱这步棋走得对！与其天天防着他们在城里搞小动作，不如直接掀了他们的老窝，逼着他们动起来！”
他踱了两步，粗声粗气地分析起来，嗓门里带着股豁出去的狠劲：
“小鬼子敢在东北横，不就仗着咱东北军跟苏俄在边境对峙，他们趁机钻空子么？
以为咱顾不上南满这边，才敢借着‘保护侨民’的由头增兵。
现在咱先炸了他们的情报据点，逼土肥原跑路，再盯着他们的部队，只要他们敢从奉天调兵追土肥原，或是往城西据点增兵报复，朱青那边一报信，咱就能在别处动手。“
“东边道的山林里藏着咱的人，南满铁路沿线的隧道桥梁早标好了位置，甚至连他们囤积军火的仓库，咱都摸得门儿清。”
张胡子说着，拳头重重砸在掌心，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他往南调兵，咱就在北边搞事情；他往东增兵，咱就炸他西边的铁路。
总之不让他们安生，非得让这群小鬼子首尾难顾，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
仇雪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接口道：
“至于舆论，更不必担心。他们要是敢嚷嚷‘受了袭击’，就让他们去南京找蒋委员长评理。
东北军在边境跟苏俄对峙是国之大事，他小鬼子趁火打劫在先，如今吃了亏，难不成还能逼着咱给他赔罪？“
“就是这个理！”
张胡子猛地一拍桌子，笑声里带着股豁出去的决绝，
“总有人说怕打起来，怕把事情闹大。
可这仗啊，从来不是你怕它就不找上门的！小鬼子占了东三省的心思藏了多少年？
就算今天不炸这个据点，明天他们也会找别的由头动刀。
与其缩着脖子等他们来砍，不如先挥拳头打过去 —— 打疼了，他们才知道咱东北军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他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奉天城零星的灯火，忽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多了几分冷厉：
“咱要的就是让他们乱。乱了，才没空琢磨着怎么蚕食咱的地盘；
乱了，才好让他们知道，想在东北地界上横行，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骨头够不够硬。“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硝烟散尽后的微凉。
仇雪歌垂着眼听着张胡子的话，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位常年沙场拼杀的汉子，身上带着股枪林弹雨里淬出来的粗犷，此刻说的这些环环相扣的算计，显然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这些谋划，分明都带着滨城那位陈长官的原话。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摩挲，忽然想起一年前那个雪夜。
陈虎穿着件沾着霜花的军大衣，把一叠厚厚的卷宗推到他面前，卷宗里是密密麻麻的标注：
奉天城内日军的秘密据点位置、联络站的暗号、甚至连每个哨卡换岗的时辰都记在上面。
“雪歌，这些交给你。”
陈虎的声音压得很低，哈出的白气在灯光下前散开，
“从现在开始部门的事，只认你一个人的命令，出了事我担着。”
推过来的不仅是卷宗，更是沉甸甸的信任。
这份托付像烙铁一样烫在仇雪歌心上，哪怕过去三百多个日夜，那雪夜的灯光、陈虎眼里的笃定，依旧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他收回思绪，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了个圈。
那圈痕歪歪扭扭，却恰好框住了奉天城的轮廓，从城西被炸的据点，到南满车站外潜伏的眼线；从朱青盯着的日军兵营，到东边道山林里待命的弟兄……
这张网，是陈长官一年前就开始织的。
炸据点是收网的信号，逼土肥原跑路是扯动网绳的力道，而此刻夜色里那些悄悄移动的影子，正是收紧网眼的线。
仇雪歌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眼底闪过一丝锐光。
小鬼子以为东北军被苏俄牵制，无暇他顾？他们不知道，这盘棋早就不是被动防守的僵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