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刚要伸手拿小盒子,苏杳眼角余光忽然扫到门缝外晃过的靛青色衣角。
那是庄子的管事周嬷嬷的立领褂子。
她指尖一沉,不动声色地按住春桃的手:“先别管这个。”
说话间,嘴角轻轻朝门口方向一挑。
春桃心下一惊,立刻将盒子塞进枕头底,故意提高声音:“奴婢这就去厨房瞧瞧膳食,再请长风巡巡院子。”
话音未落,门外的脚步声骤然轻了。
显然是周嬷嬷听得“巡院子”三字,忙不迭离开了。
头几日的庄子生活果然安宁。
苏杳每日由春桃扶着在竹林小径散步,李大夫也定时来诊脉,诊脉时总爱哼两句昆曲,调子混着药香漫进窗纱。
廊下雀儿饿得叽叽叫,苏杳便捏着小米粒逗它,看那抹明黄在竹影里跳来跳去。
周嬷嬷送来的账目本本分分,哪处收了多少租子、哪处修缮用了多少银钱,说得清清楚楚,看不出差错。
厨房那里,还会变着法儿做她爱吃的酸甜菜,糖渍青梅泡在琉璃盏里,酸汤鲈鱼蒸得嫩白。
连跟在陆母身边见过不少好东西的李婆子尝了都咂嘴:“怪道说庄子上厨子灵光,这手艺搁府里能当主厨了。”
可苏杳心里总不踏实。
她记得陆母塞盒子时说“到庄子再看”,这一晃也好几日了,是时候可以打开看看了。
夜深人静时,苏杳摸向枕头下的檀木小盒。
春桃守在门口望风,听见床榻传来轻微的“咔嗒”声,便知主子终于打开了盒子。
“姨娘,那盒子里究竟是什么?”春桃压低声音,目光盯着苏杳忽然僵住的背影。
苏杳的指尖在羊皮纸上轻轻颤抖,月光照亮纸上的朱红印泥。
她屏住呼吸,许久才说出话。
苏杳的声音带着颤意:“是地契。整个庄子都是大夫人的私产,如今……”
春桃猛地捂住嘴,眼里涌出惊喜:“老夫人这是……要抬举您做庄子的主子?”
“傻丫头。”苏杳指尖抚过印泥,“这哪里是给我,分明是给这肚子里的……”
春桃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姨娘,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呀!大夫人肯把庄子给您,便是信得过您。再说了,等小主子出世,您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苏杳望着地契上陆母的落款,长长舒了口气。
“我可我总觉得这份礼太重了。”
“姨娘你也说了,这是给肚子里的小主子的,您就别担心了。奴婢赶紧将地契藏好。”
说着,春桃把地契收进樟木箱最底层。
春桃吹灭廊下灯笼,竹影在窗纸上晃了晃。
*
时隔多日,陆怀瑾终于回京了。
与他一同回府的还有陆初尧。
马车内,父子俩面对面坐着。
陆初尧许久没回京城,倒是好奇,他这人向来喜欢热闹,时不时掀开帘子,看向外头热闹的集市。
打眼见到了糕点铺子,他看着那家铺子怔愣了片刻。
陆怀瑾问:“想吃?”
陆初尧放下帘子,别过脸说:“没。”
陆怀瑾心知肚明,他知道谁爱吃糕点。
回到陆府门口,陆怀瑾连家门都没进,就急着进宫。
他嘱咐长亭安顿好陆初尧,特意交代:“他脚上的伤虽然好多了,但还得养一阵子,别大意。”
说话时,他伸手替陆初尧整理了下披风。
陆初尧看着陆怀瑾匆忙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缠着纱布的脚,轻轻叹了口气。
夜里,陆怀瑾回到府中时已过戌时,他习惯性地去了听雨轩,却见里面漆黑一片。
他掀了掀眼皮,心中是有几分怨气的。
府里上下都知道他今日回京,连碧莲都在正院候了两盏茶,偏生苏杳连盏灯都不肯留。
他推门的手顿在半空,忽又想起白日里陆初尧掀开马车帘时,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怔忪。
他看着自己腰间的荷包,上面的岁寒四君子的图案栩栩如生,袖中拳头渐渐攥紧。
“大人?可需要奴婢为您引路?”守夜的小丫鬟提着灯笼经过,见状忙要去点灯。
“不必了。”
陆怀瑾甩袖转身,靴底踏碎满地月光离开。
经过梧桐院时,见沈青青窗前还亮着灯,影影绰绰映出女子低头刺绣的模样。
他没有停留,直径迈去陆初尧的院子。
陆初尧腿脚不便,这一整日大多就是躺着休养。
也因着今日回府的时辰不早了,便没有去给大夫人请安。
此刻陆初尧怔怔望着床顶,眼神复杂,手中却无意识地摩挲着个泥人。
他想的入神,连陆怀瑾进屋都没发现。
“咳。”陆怀瑾轻咳一声。
陆初尧猛地惊起,手忙脚乱将泥人往枕头底下塞:“爹?你何时来的?怎么不叫人通传?”
陆怀瑾目光定在他慌乱的指尖上,他却移开双眼,装作没注意。
“我敲了,你想什么呢,那么入神。”
陆初尧挠挠自己的头,“我……我只是想到一些往事。爹,这次是谁要杀我?”
陆怀瑾坐在他的床头,看着陆初尧的脸。
他们父子俩已经多久没这么说话了,印象中有好几年了。
从前陆初尧也就十来岁,会拉着陆怀瑾讲他和苏杳去哪里玩了。
那时候陆怀瑾不过十七八岁。
一晃好多年了。
“可能是宁王的人。”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两人影子投在墙上。
陆初尧眉头紧锁:“在荆州就有人想杀我,一路回来竟次次遇刺。幸亏您赶来接应,不然我怕是要命丧半途了。”
“少说晦气话。”陆怀瑾抬手拍了拍他肩膀,“这不平安回来了?”
“爹,您肩上的伤……”陆初尧目光落在他左肩上,喉咙发紧。
那日刺客的箭破空而来,是陆怀瑾猛地转身替他挡下,鲜血当场浸透了衣袍。
陆怀瑾替他掖了掖被角:“皮外伤而已,养几日就好。你先别想其他的,管好自己的腿,若伤了筋骨,以后连马都骑不了。”
陆初尧拍了拍自己的腿,“放心吧,爹,我好好养着呢。下午太医来诊过,说恢复得不错。
就那刺客……那伤你的刺客,也被我一刀毙了命,可惜让他死的太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