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顾老爷子记得,族长确实这么说过。
冯氏又道:“先前咱们怕人戳脊梁骨,魏氏的丧事就没敢办,之后便是一连串的事,生生将这事拖了下来。
如今是拖不得了,咱们给魏氏办场丧事,先将魏氏弄成‘死人’,之后再让儿子去找媒人寻摸亲事。
等儿子再娶后,天宝那孩子也就认命了。他爹房里的位置都让后娘占了,还盼着亲娘回来作甚?盼着亲娘回来做妾吗?
还有一事,天宝也到了说亲的年纪,等儿子再娶后,让媒人也寻摸着给天宝说上一门亲事,只有被人挑拣一番,他才能知道名声有多重要!”
“这主意好!”顾老爷子赞叹一声,又问道:“何时办?”
冯氏扯了扯嘴角:“今儿就找人来家帮忙挂白布,之后挨家挨户告知亲戚好友,明儿就送‘魏氏’下葬!”
“魏家那边呢?”
“魏家又没死绝,一家子活着呢,出嫁的闺女没了,作为娘家人,明日肯定是要露脸的。只有他们露脸了,这事才能坐实。”
顾老爷子有些迟疑,他知道这种事要通知魏家,可他怕魏家趁机闹事,心里就不太想请他们来。
冯氏看出他心中的纠结,便道:“魏家就马老婆子(魏氏的娘)看重魏氏,可惜她死了快十年了!如今的魏家,都视魏氏如无物,等闲不来一趟,上回魏家来人时还是三年前的事。
你让老大亲自往魏家走一趟,将先前老二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说给魏家听。魏家没出门子的姑娘多,比咱们看重名声,只要得了这话,他们比咱们要上心魏氏的丧事!”
顾老爷子来回寻思两遍,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自打魏家老太太死了后,魏家其他人确实不待见魏氏。
以往魏老太活着的时候,每月魏氏都要回一次魏家,可等魏老太一死,风向就不对了。
头几个月魏氏依旧是每月回一次娘家,两三次后,估摸是知道不受待见,之后便很少再回魏家。
一年后,魏氏基本不再往魏家跑,只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去一趟。
回去了也不在魏家留饭,只略坐坐便回来。
从这天差地别的待遇上便能看出来,没了魏老太,魏家人连最基本的脸面都不给魏氏留。
“成!就按你说的办,我去跟儿子商议商议,让他即刻启程去魏家。”
顾老爷子迫不及待的往外走,到东厢去找儿子顾连升。
冯氏在后面又叮嘱了一句:“太远的亲戚就不去报丧了,只咱们村里的亲戚,还有一些近路的亲戚就行,魏氏明儿必须得下葬!”
“放心,我心里有数。”
看着晃动的门帘子,冯氏还是有些不放心,这要是以往她身子好的时候,这事必定得亲自办。
只可恨……
她垂眸看着自个儿的腿,突然一脸狰狞,狠狠的捶打两下!
重重的拳头落在两条大腿上,左腿完全没有知觉,右腿隐约有些麻。
先前在客栈住时,那两个婆子每日都会帮她按摩双腿,如今瞧着这腿还跟以往一样,不像那些卧床不起的人,双腿萎缩干瘦,看着恶心人!
那俩婆子虽然不是个好的,但俩人每回给她按摩时,都会告知她先按哪里,再按哪里,按多少时辰,用多大的力等,说是无事的时候,可以亲自动手按摩一番。
每日多按摩几次,对她的腿会有很大帮助,没准要不了多久便能恢复知觉。
冯氏回忆着两位婆子的动作,笨拙的给自个儿按压腿。
按了几下,再往后她竟忘了!
僵硬片刻,她憋着气胡乱的按,按了没几息,便气得停下动作,捡起床上的枕头,抬手扔到地上,脸色扭曲的吓人。
“咕咕……”
一道轻响从肚子里传出来,伸手摸了摸肚子,饥饿感瞬间传遍全身,冯氏这下更气了。
顾莲、顾天宝都倒下了,今儿的早饭也不知道是谁去煮。
这几日被婆子们惯出来的脾气又上来了,她扯着嗓子朝外喊,让顾清去灶房给她蒸碗蛋端进来。
顾家的房子都不怎么隔音,院子又小,冯氏在堂屋东间扯着嗓子喊,东厢那边的顾清听得一清二楚。
顾清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暗里不断地的骂着,老不死的,怎么就饿死你了!
旁人都不喊饿,偏这老不死的不停的喊饿,日夜都在床上躺着,不走路,也不干活计,怎么就饿到她了?真是晦气。
顾清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到一边,全当没听见。
顾老爷子领着儿子从东厢出来,父子俩已经商议好了,老爷子去通知族里,顺便再请一些管白事的族人来家帮忙。
顾连升则去找李顺子,花铜子雇佣他一日,先去魏家报丧,之后再往近路的亲戚们家中走一趟,每家每户都要磕头报丧。
原本高高兴兴的,谁料会听到冯氏的大嗓门。
顾连升被吵的有些烦躁,又见顾清一直不出屋,便过去骂了她一句。
“死丫头莫不是耳聋了?!你奶喊你没听到?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屋里的顾清猛然听到这句怒喝吓了一跳,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顾莲,她咽了咽口水,心生怯意,连忙开门出了屋。
“爹……”低声唤了一声,顾清低着头,看着很是温顺。
“你奶喊你去蒸蛋羹,你倒好,躲在屋里装起了缩头乌龟!”
顾清咬了咬唇:“不是我不愿意干,您忘了李婶子说的?不能让我干活计,尤其是煮饭的活计,说最是伤手。
我要是养的不好,人家程府不一定能要我,到时我若是被退回来,您那银子也就拿不到了!”
顾连升当然记得这事,他也不舍得让顾清干活,可眼下不干不行了。
看在银子的份上,他语气缓和下来:“你妹妹跟你弟弟都躺下了,你暂且受累一回,接替你妹妹干个几日。只干几日的话,是伤不了手的,等过两日你妹妹能下床了,煮饭的事再交还给她。”
顾清不愿意,脸上闪过不悦。
顾老爷子也帮着劝:“爷身体不好,你奶又下不了床,你爹是读书人,君子远庖厨,如今这家里,煮饭活计也只有交给你了。”
这话顾清没法反驳,确实,如今家里的煮饭活计确实只有她能做。
“我只做两日,若是我这手有损伤,立马不做了。”
“你放心,你这手爷比你还要看重。”
这话让顾清松了一口气,伸手问她爹要东耳房的钥匙。
她奶要吃蒸蛋羹,家里的鸡蛋都在东耳房锁着,得先开了东耳房进去找鸡蛋。
顾连升将钥匙递过去,本想说用完记得还回来。
可转念一想,这钥匙先前一直是他娘拿着的,如今人回来了,按理,也该物归原主才是。
左右东耳房那边早早被自个儿翻了个底朝天,除了粮食以外,别的啥也没有,再握着钥匙也没意思了。
也不知道他老娘为何会那般看重东耳房,等闲不让人进。
害得他以为里面有什么好东西,结果却是啥也没有。
“钥匙用过就还给你奶,这钥匙一直都是你奶管着的。”
“唉,知道了。”
送走父子俩,顾清拿着钥匙来到堂屋。
她没进东间,而是隔着一张帘子问冯氏:“奶,您要吃几个蛋!”
这话似乎问错了,帘子里面的冯氏再次点燃怒火,声音尖厉的叫骂起来。
“几个蛋?你说我能要几个蛋!死丫头连个日子都不会过!你居然有脸问我要几个蛋!咱家如今是啥光景,能吃一个蛋就不错了,你还想吃几个?!”
顾清深吸一口气,将火气压下去,心里憋屈的厉害。
她就多余问!
恶狠狠的瞪了帘子一眼,转身便走,再留在这边她怕她会忍不住骂出来。
冯氏对着帘子又骂了两句,却始终没有听到顾清还嘴。
她以为顾清不敢还嘴,以为顾清此时乖乖的站在帘子外面任由她骂,一时间,冯氏心中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骂了一会儿,冯氏让顾清进来帮她按腿,蛋羹过会子再蒸,她此时气饱了,就是蒸出来也吃不下。。
她朝外头喊了一声,等了一会儿却不见人进来。
冯氏以为顾清使小性子,阴沉着脸又开始朝外骂,让顾清赶紧滚进来。
一连骂了十来句,始终不见人进来,冯氏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顾清可能偷摸的跑走了,外面估摸连鬼影都没有!
感觉被打脸的冯氏,怒火越发旺盛,声音尖厉的叫喊起来,不断地骂着顾清。
顾清这会子正坐在灶膛前点火,一边听着冯氏的叫骂声,一边给自个儿蒸了一碗蛋羹出来,完全不理会冯氏发疯。
……
回到家的顾连山此时正在吃饭,他几口扒完碗里的粥,又将剩余的油饼吃光,最后才端着给顾来安的饭食去东厢。
顾来安自打上回起烧病了一场后,这两日就一直说浑身酸软没力气不舒服。
三叔公怕他有别的病症没诊出来,这两日是一日三次的请郎中,可就是什么都没诊出来。
秦郎中说他身体壮的像头牛,啥病也没有。
顾来安不管这些,被子一蒙,全当没听见秦郎中的话,依旧在床上躺着,哎呦哎呦的说身上不舒服,起不了床,也出不了门。
这事让三叔公有些麻爪,不知道他是真病了,还是在装病。
你说他是真病吧,可偏偏胃口奇好,给什么吃什么,那饭量能抵两个顾平安还有余,都赶上顾连山的饭量了。
可你说他是装病吧,他又日日嗜睡的厉害,吃了睡睡了吃,看着有点吓人。
三叔公一头雾水,干脆将他交给顾连山管。
顾连山没耐心跟儿子废话,简单粗暴的直接勒令他禁食禁水!
因此,昨儿晚上顾来安便没能吃上饭,连口水也没能喝上,一直咬牙坚持了一个晚上。
今儿一早,顾连山依旧没让三叔公给顾来安送饭,说是等会儿他吃过饭后,他亲自去送。
就这样,等顾连山不紧不慢吃完饭,随便舀了一碗粥端着,接着便去了顾来安的屋子。
顾来安此时早后悔了!
明知道他爹能看穿自个儿,为什么还要装病?!!!
如今饿肚子是小,就是不知道后面他爹会怎么罚他。
从被窝里探出头,眼睁睁的看着他爹走过来,顾来安吓得瑟瑟发抖。
奇怪的是,顾连山一脸平静,他将粥碗放到床头旁边的凳子上,语气平淡的问他。
“病好没好?没好的话,那就再饿两顿,我看你这病都是惯出来的。一天到晚啥也不干,睁眼就是吃,吃完一抹嘴便回屋睡觉,就是地主老爷家的儿子也没你这日子滋润!”
顾来安寒毛直竖,连连点头::“好、好了!我病好了!”
“好了?”顾连山指了指后院方向,“既然好了,饭后就去后院劈柴!上回让你劈柴,结果半日的功夫你还没劈满三背篓。
今儿你要是再敢偷懒,我不管你是病好了,还是病没好,往后一天饿两顿,先饿个三天再说!”
顾来安好想喊冤!
上回劈柴他没有偷懒!
顾平安那小崽子可以作证!他就是不会劈,只会用蛮力不会用巧劲儿,这才浪费了许多时间。
顾连山不管这些,他只看结果。
强硬的给顾来安下了劈柴任务,之后再不管他,转身离了这边。
从东厢出来,顾连山去了堂屋。
三叔公在屋里查验顾平安的字,见到顾连山匆匆进来,便问他怎么了。
顾连山没打算瞒着,“等会儿我去北安城一趟,一是去看看棠丫头,二是去给来安买些衣裳被褥,后日便送他走。”
“送他走?”三叔公愣了愣,“给他找好师傅了?”
“找好了,在最北边的漠城,跟在一位木匠师傅身后做学徒。”
“漠城……”三叔公有些心惊,“你还真定了漠城?那边离咱们这边可是足足有二百里路!”
“我就是相中了这二百里路,就来安那脾性,离近了他敢偷跑回来!只有离的足够远,才能镇住他,让他打消偷跑的念头。”
确实,顾来安那脾性实在是……一言难尽。
三叔公长叹一声:“既然你都定好了,那就这样办吧。只是……这事暂且不能让来安知道,等送他走的那日再告诉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