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清瞳孔一缩。
郑阔口中的伯爷,就是她的父亲林从戎。
林从戎战功赫赫,曾经只差一步,就能登上侯爵之位。
在如此情况下得到这种消息,饶是她心中有所猜测,也未免有些意外。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郑阔的脸,妄图从他脸上看出心虚、担心、迟疑的表情。
但没有。
郑阔脸上始终带着愤怒,带着极度的悲怆。
就连原本在一旁吊儿郎当站着的严鹬,都站直了身子,眉头紧锁,隐含怒意。
林泱泱更是张大了嘴:“你……你说什么?”
郑阔看上去就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但他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
“那场与大梁的战争,伯爷安排我留守后方,江云鹤攻侧翼,他自己则正面迎敌。”
“战局一开始分明是偏向我们大盛的,可不知为何,大盛后方的阵型乱了,大梁的人抓住机会,将正面战场的大军围杀殆尽!”
“阵型乱了?”林泱泱紧锁眉头:“军中阵形乃为机密,为何你确定是江云鹤干的,而非是军中出了大梁的奸细?”
林泱泱完全是站在将领的位置上思考的,在这个时候,她显得尤为冷静。
林知清心中也有这个疑惑。
“呵!”郑阔冷笑一声:
“我如何没有怀疑过?可查到最后,捣乱的人不翼而飞,军中流言四散,说失踪的伯爷才是全军覆没的罪魁祸首!”
“兵无将而不动,伯爷失踪的一年内,我因着平息流言,得罪了甚多人,一向八面玲珑的江云鹤反倒扶摇直上。”
“我一开始并未疑心江云鹤,无论是谋略还是武艺,他本就优于我。”
“我无心掌权,而是一直在暗中查探侯爷的消息,可江云鹤派我外出作战的军令一次比一次频繁。”
“而且,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陆陆续续出了各种意外,从战场上退了下去。”
林知清眼神一凝,按照这样的说法,江云鹤的行为确实很有问题。
因为她想通了自己先前疑惑的事情。
但她没有打断完全沉浸在情绪当中的郑阔。
郑阔面上露出了愤慨的神情:
“我是个粗人,除了抡着大刀往前冲,又如何能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待我察觉到江云鹤在暗中阻碍我寻找伯爷,并散播伯爷谣言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我拼死拿到了江云鹤在大军后放冷箭的证据,可却被江云鹤察觉到了。”
“无奈之下,我只得从军营奔袭,想赶回盛京揭穿江云鹤的真面目。”
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自己脸上狰狞的刀疤:
“这一道疤,便是那个时候留下的,混乱当中,我手中的证据也被毁了个干净。”
即使他的声音十分有中气,林知清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股浓厚的懊悔之感。
林知清及时开口:“郑叔,证据毁了这件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情?”
郑阔的胸脯剧烈起伏:
“除我及我儿以外,无人知情。”
林知清默了默,没再说话。
郑阔这才接着说道:“彼时我只知道边关无大将,猴子称霸王,并不知道死里逃生的伯爷已经带着大梁将领的头颅赶回了盛京。”
“也正是因此,江云鹤阵脚大乱,倒是给了我逃生的机会。”
“可等我九死一生回盛京见到伯爷的那一刻,他却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叛国贼,老侯爷也被逼退回了汴梁。”
说到这里,他的音量再次提高,似乎是因为内心的愤恨无以言表:
“我同伯爷甚至没有见上最后一面,再加上我手中并无证据,不敢贸然出头。”
“伯爷死的那一日,我找到了我儿,他同我一同想出了声东击西的法子,故意使计让林家人以为我偷盗金银珠宝,消失不见。”
“只有背负骂名,才能让江云鹤觉得林家确实没同我对上信息,从而降低他丧心病狂对林家下手的可能性。”
他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我跑不掉,只能想法子回永清这个最危险又最安全的地方。”
“回永清县之前,我同我儿说过,倘若林家局势稳定,一定要让老侯爷来找我!”
“这一等,便等到了现在。”
“可我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你,知清小姐!”
郑阔的声音一直在颤抖,将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浊气。
林泱泱呆愣在原地,巨大的信息量快要将她的脑袋撑破了。
严鹬和郑阔都看向了林知清。
林知清方才边听边在脑海中将整件事重新盘了一遍。
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看,郑阔的话以及他的态度,天衣无缝。
再者,将郑阔的话代入林家如今的情形当中,许多林知清从前并未想通的问题似乎也能解释通了。
林知清先前探访伤兵残将时,发现那些人退下战场后,都死于各种意外。
她本以为此事是御赐之物惹出来的问题,致使镇远侯府对他们下手。
但如今一看,她只猜对了一半。
那些伤兵的死确实同镇远侯府脱不了干系,但跟御赐之物的关系却很薄弱。
镇远侯府的真正目的,很有可能是想将当时接受林家救济、站边自己父亲的人灭口。
他端的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
真正掌握证据的郑阔流落在外,其他与郑阔一起站边林从戎的人,自然活不成。
怪不得,怪不得……
林知清初到大盛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过既得利益者镇远侯府。
但一来,江流昀的演技实在太好,即便自己用心理学,也并没有看出非常大的破绽。
这当然与同样精通心理学且为江流昀办事的刘邙有很大的关系。
不过,除去心理学的判断,当时林知清更无法解释的一点是,镇远侯府若要对林家斩草除根,那么最好的机会就是在父亲通敌叛国被发现的那一刻。
他们有这个能力,也有这种胆量。
但镇远侯府没有对林家痛下杀手,而是一步步蚕食。
这便是林知清一直没有想通,也没有将镇远侯府拉入主视角的原因。
然而,听过郑阔的话以后,林知清明白了镇远侯府当初为何会留着林家。
维护民声、收获美名是极小的一方面。
最大的原因是,他们不知郑阔手中的那份证据已经没了,所以将那所谓的证据当成了定时炸弹。
千般试探,百般逼迫。
镇远侯府的一系列手段,为的多半是试探和强迫林家拿出那份证据,再送林家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