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枝一字一句地说，她越说，心里越觉得痛快，就是要痛击，要讥讽，要让李毓灵伤心的泪不白流，要让那酸涩的滋味让他们也感受一遍。
姑娘，蔻枝在心里道，这不是您教于奴婢的道理吗，怎么自个儿先忘了？
蔻枝将水放在床旁的小凳上，随后拿过李守财放在桌上的信，规矩行礼告退：“奴婢会将信如老爷所愿送至姑娘手上。
奴婢告退。”
蔻枝拿着信往外走，胆子大到刻意忽视身后李守财的叫喊声，蔻枝从廊下阴影处往外走，越往外走，她的脚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小跑着。
阳光与阴影交错在她身上掠过，蔻枝冷不丁想起李毓灵曾经在晒太阳时给她讲过的故事：
“…臣心如磐石，认定主公即为明主，无论前路如何坎坷，都愿紧随其后，不离不弃…”
耳畔的风中消失，全是李毓灵的声音，眼前的景象也让她恍惚，大片灿烂的阳光仿若将蔻枝拉入那天晒太阳的午后：
微风和煦，鸟雀繁鸣，花柳交衬，春和景明。
蔻枝坐在李毓灵旁边，抬头听她讲故事，她的目光落到李毓灵白色的眼纱上，又落到趁风微动的飘带上，思绪渐渐游离。
恰逢李毓灵有心，问她可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蔻枝答不出来，只觉得李毓灵说的话又拗口又难懂。
蔻枝眼前浮起雾气，她往前跑，看到了门口停留的马车。
姑娘是…在等她吗？
蔻枝往前奔，那日李毓灵问她的话她如今可以答了：
她知道那些话的意思了！
“奴婢心如磐石，认定姑娘即为明主，无论前途多么坎坷，都愿紧随其后，不离不弃。”
李毓灵掀起马车的帘子，大致看出蔻枝的轮廓。
她随之一笑，像是叹息，声音里还夹着方才的哽咽：“你终于懂了。
蔻枝，上来罢。”
十四岁这年，蔻枝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属，她这颗半漂泊的浮萍，找到了一株漂亮的莲花，得到应允，可以常伴在她身侧。
马车缓缓往前驶，去往新的地方，小小一座院落被马车抛在后面，变得越来越小。
马车内蔻枝将信递给李毓灵，眼眸半垂，恭敬道：“姑娘，这是…李守财写给李苏秀的信。”
她的心剧烈跳了两下，涌起的却是害怕的情绪，她怕李毓灵因此伤心。
李毓灵拿过那封信，捏在手里看了许久。信封并没有封口，李毓灵捏起信封，将封口从扁捏圆，手指从里往外拿出信纸。
信纸露出一端，摸着那厚度想是说的话并不少。
就在蔻枝以为她要打开来看时，李毓灵却把信给塞了回去。
似乎是感觉到蔻枝一瞬间的僵硬，李毓灵开口道：“不必看我也知道他写了什么。”
绕不开叮嘱与训斥，应该还有让李苏秀服软，毕竟“李毓灵”现在已经死了，世上只有太傅府嫡女李毓灵。
若是李苏秀脑子拎不清，坏了事，只有死一条路了。
蒋家就在李家隔壁，李家来人蒋家门房不会不知道，若蒋方正是个不知情的，那么这会儿应该已经让人备马车追过来了。
若是也与李守财那样不作为，那她会算清楚的。
有些事，做了就该付出代价，不是吗。
李毓灵靠着内壁，闭目养神。
没过多久，宋启平就在马车外提醒到地方了。
蔻枝先下马车，随后仔细搀扶着李毓灵下来，从马车上下来，蔻枝下意识先观察了一番四周的景象，然后轻声告诉李毓灵：“姑娘，是家客栈。”
侧耳听到从客栈进出来往的人声，的确是口音各异。
到客栈这，宋启平就得跟着了。客栈内鱼龙复杂，一个不小心就有被冒犯的风险，李琨和让宋启平驾马车，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宋启平与店小二说了两句话，一两银子给出去，店小二那摇成拨浪鼓的头立马如小鸡啄米，蔻枝看着那人脸上绽放出比花儿还灿烂的笑容，翻了个白眼。
一主二仆由店小二领着往上走。宋启平打头，李毓灵走中间，蔻枝跟在李毓灵身后。
走到二楼，立马闻见与下面不同的味道，像是在走廊中点了盘香。
下边是茶香浓郁，也做茶馆的生意。
李毓灵来到一扇门前，这次她没有犹豫，刚抬手，宋启平就先一步动作替她敲响了门。
蔻枝看看宋启平又看看李毓灵，站在两个人身后在心里叹气：要是姑娘有个兄弟就好了，有些事，还得是有兄弟才好，但千万不要像自己哥哥那样，最好还是弟弟，能听姑娘话的，这样姑娘也不至于吃这许多委屈。
门内有动静传来，一楼的喧哗盖住门内的声音，但李毓灵还是听到了，李苏秀正在往门口走过来。
“吱嘎。”
门开了。
两双眼睛隔着皂纱透过门缝对视。
李苏秀一看那皂纱就一肚子火，想要把门关上，却发现有一股力从外面传来。
她力气不够，那门就被推开了。
李苏秀定睛一看，看到了宋启平。
宋启平身量高大，站在李毓灵身边将她衬托得十分弱不禁风。他的眼睛很平静，瞳仁黑，看向李苏秀时，让李苏秀莫名有一股心虚。
她该心虚的，原本是她与宋启平定了婚，采纳礼只差最后一步，与他成亲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时候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任谁，都会生气吧？
可宋启平没有。
就是这般模样，更让李苏秀觉得棘手。
不知该说宋启平是太过木讷还是太过聪明，总之，他的所作所为，是李苏秀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一直拖着，既不觉得生气，也不觉得失望，像是早就看透了李苏秀似的，她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若是让宋启平知道李苏秀这样想他，只会笑笑。
他不是个没有情绪的木头，只是对李苏秀本就没有多少感情，他对李苏秀好，是因为他爹宋天成说过他早晚有一天会去李苏秀为妻，因为此，他对李苏秀不同，顺带着也照顾李毓灵。
但李苏秀做的这件事，的确是让宋启平有一瞬间觉得难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