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淮阳县停留的这几日,船工们采买了各类当地的特产佳肴,但因为很多都不能长时间存放,再加上现在天热就只能紧着这一两顿赶紧吃完。
唯独一道酱蒲菜咸甜适口,酱香浓郁,又可长时间保存便多买了一些。
晚间沈玉阙和董乘风的餐桌上便多了这道酱蒲菜,咬在嘴里脆生生的。
沈玉阙吃了一口,看着那酱菜略有些伤感道:“也不知爹娘途径淮阳的时候有没有尝过这里的酱蒲菜。”
董乘风不擅长安慰人,顿了顿说道:“不管有没有尝过,你吃了,也就代表他们吃了。”
“嗯……我只是想到,如果他们在沉船之前就已经不在了,可能都没看到过淮阳的码头。”
“对了,当初伯父伯母的遗体你有检查过吗?”
沈玉阙摇头:“那时人人都说他们是落水而亡,但我见他们面容宁静便觉得不对,我想让人查验一下,可家中长辈处处阻挠……”
说到这里,沈玉阙很难不想到她大伯沈况。
没错,当时带头阻挠的就是大伯沈况,他以爹娘兄长的身份帮忙治丧,又号召宗族耆老阻止她查验父母的遗体,还搬出什么损毁遗体就是不孝的话来。
那时整个沈家都乱糟糟的,她也沉浸在悲恸之中,就这么被一群人推着办完了丧事。
直到丧事办完,堂兄加害于她,她被捆在船舱里梳理种种,才察觉到许多不合理的地方。
“大伯一定知道什么……”沈玉阙看着筷尖上的酱蒲菜,一双秀眉紧紧拧在一起:“他急着让我爹娘入土为安……难道,难道他早就知道爹娘的死有蹊跷?”
董乘风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就是沈况动的手?或者你堂兄!他们嫉妒沈家船厂越做越大,便想杀你爹娘吃你绝户!”
“有这个可能……”
如果一年前有人这么跟她说,她一定会怒斥此人,但现在,这反倒成了最有可能的真相!
“亦或者,”沈玉阙喃喃:“亦或者他已被杀人凶手收买,成了帮凶!”
董乘风给沈玉阙夹了块肉干说道:“其实要想知道收买他的人也很简单,伯父伯母死后,谁获利最大就是谁!”
“所有有可能得到船厂的人?”
董乘风摇头,认真说道:“你忘了吗?伯父伯母为何要进京?”
“因为使船沉没……你是说,使船沉没,谁,获利最大?”
“正是,但我目前还没发现谁能从中获利。”
沈玉阙也没发现,她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真相,但又没找到。
使船沉没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所以她怀疑爹娘之死也是人祸。
现在猜测得到确认,又反过来佐证使船沉没的背后也是一场人祸!
可出使渤泥国的使船是朝廷所派,是什么人有这样的能耐让两艘使船同时沉没?而且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两国贸易、邦交往来本是利国利民的事情,无论是朝中勋贵还是平民百姓也都乐见其成。
更何况,说是建交,渤泥国对上邦大周一直都持恭敬之态,双方互市经商,也都一派和谐,毁掉使船到底图个什么?
“我要回去问问沈况!”沈玉阙拧眉:“我要问问他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人又许给他什么好处!让他可以对亲兄弟的死都视而不见!”
“嗯,到时我陪你一起!他要是不说,小爷就先把他抓回扬州严刑拷问!”
董乘风也不能理解,甚至还有些愤怒,哪怕不是为了朝廷查明真相,为了沈伯父和沈伯母,他也要找到真相!
相较于来蔡河的过程,返程就顺当多了,只是途中因为上游雷雨泄洪他们在路上靠岸停留耽误了两日。
在煎熬等待的同时,他们看到一艘大船无惧急流,劈波赶浪。
沈玉阙一眼就看到船桅所悬的谢字,这是一艘体型庞大的尖底海船,宽舷弧、深吃水。船身用的是坚硬的荔枝木,外壳板十分厚实,除了装有主帆还装了首尾三角帆,可灵活调向,十分适合海上大风大浪等多变的天气,说是日行千里也不为过。
可惜如此大船一旦进了扬州港便不能再继续南下,江南运河段的水浅,更适合平底的沙船或漕船之类。
沈玉阙看着那艘大船当着所有避险船只的面招摇行过,有些忍俊不禁。
是谢昀的作风。
所以,谢昀在船上吗?他是从京城回来的吗?那他要比自己先一步到沙城了。
不过他干嘛要去沙城啊,估计会回苏州吧……
等到泄洪结束已经是晚上了,停靠的船只陆陆续续重新启程。
他们也连夜出发,第二日一早就到了扬州地界。
沈玉阙打算在扬州停留一天,去向董叔叔问个好,顺便在扬州采买些东西带回沙城,毕竟临行前船厂的人就殷殷交代过。
所以他们便舍弃了运河主道,改为邗江分支。
扬州附近的任何港口都一如既往的热闹,往来各国船只也都各式各样,沈玉阙一路行船一路看,还真让她学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行至一处水闸,闸门关闭,数艘船只都在等着过闸。
沈玉阙不解,董乘风解释道:“这我爹建的拦河坝,也就是堰埭!”
沈玉阙攀在船舷上踮脚眺望,试图去看水闸之后的样子,但她看不见。
“原来这就是堰埭!这么说,我们现在正处在澳池之内?”
“正是!”
沈玉阙也是第一次见堰埭,董来鹤修建堰埭是为了解决这几段河道落差较大的问题。
河道高低错落无法行船,便每隔三十里设一段土石铸造的拦水坝,分段维持水深,这就是堰埭。
当有货船想要通过的时候,先卸一批货物减轻船只重量,再由两岸人力或者畜力将船沿斜坡拖过拦水坝,为了减轻摩擦还要在堤坝上涂抹油脂或铺设滚木。
等拖入下一段河道,再装货行船,很好的解决了不同河段的水位落差问题。
而他们现在所处的澳池其实就是蓄水池,可以通过闸门调节水深,辅助过船,还能在旱季引水补航,雨季分流防洪。
董来鹤建造的堰埭被多地水道模仿,大大方便了漕运。
可因为要重新装卸货物,此法也会严重影响航运的时效,而且沈玉阙猜测,拖船过堤坝的时候应该会损伤船体,或者操作不当引发侧翻。
果然,当他们从打开的闸门驶出进入第一段河道的时候,她便看到有艘船因为拖拽力道不平衡而翻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