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愿以偿了?”
男人收回禁锢的手臂,垂首自嘲般笑一声。
“也是,你的女儿都这么大了,想必早将我抛诸脑后,如今能认出我也是难得了吧?”
“既然这十四年放不下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也不强求。”
“杳杳别哭,我走就是了。”
闻蝉的理智,在时隔十四年听见那声“杳杳”时,终于溃不成军。
她看见男人步子决绝朝外,身躯顺大案滑下,最终竟抱着膝头,像个孩童般嚎啕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说得像我负了你,不是你先要娶别人的吗?不是,不是你先不要我的吗……”
“为什么还是我的错……”
肩头蓦地一重,缩在地上的身子被拽起来,重新落回男人怀里。
这次她没力气推开了,像是前些年受过的委屈苦楚一气涌上来,恨不能将眼泪都哭干。
“好了,好了,不是你的错。”
男人用着比记忆中更低沉的嗓音,耐心哄着自己。
在她几乎再挤不出一滴泪时,握着她手臂说:“这是你今日第二次抱住我,再想反悔放开,我不会答应了。”
闻蝉怔怔望着眼前这张脸,再顾不上自己难不难看,眼睫有没有糊作一团。
她对眼前人的信任似乎刻在骨子里,天然地相信他会包容自己,哪怕分隔十四年,也没消磨掉多少。
可是……一旦清醒过来,闻蝉又觉得好难。
怎么想和他在一起,总是这样难呢?
面前男人再度俯首靠近,这次她闭上眼,环住他颈项,没打算再拒绝。
却忽然,听得屋门“咯吱”一声。
女儿矮小的身影在门边一闪而过,吓得闻蝉浑身一颤,手忙脚乱推开谢云章。
“阿绥?”
被女儿看见这样的场面,闻蝉心虚到无以复加,匆匆扔下男人走到门边蹲下。
“阿绥怎么来了?”
檀颂因为阿绥不肯搭理他,总觉得阿绥痴傻,只有闻蝉最清楚,阿绥是个很聪明、很细心的孩子。
恰如此刻,她抬起小小的手,抚过自己面上泪痕。
“娘亲怎么又哭了?”阿绥问着,望向她身后,“是他欺负你吗?”
谢云章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也跟着蹲下身。
“我没有欺负你娘亲。”
“那娘亲为何哭?”小家伙不依不饶,满眼戒备。
“因为你娘亲见到我,太高兴了,你把我领回家,她很高兴。”
阿绥乌溜溜的眼珠里,戒备转为疑惑,又望回闻蝉面上,“娘亲,他说的是真的吗?”
为了生阿绥,闻蝉吃了很多苦,承受了旁人无法想象的痛。
但她从不后悔生下阿绥。
那八年分居的日子里,阿绥就是自己最大的慰藉。
“是真的,”她扶着女儿肩头说,“娘亲很高兴,娘亲要谢谢阿绥。”
小姑娘面上的担忧彻底隐去,露出与这个年龄不符的成熟,拉下肩头母亲的手。
“那阿绥就放心了,阿绥回去了,娘亲继续和他说话吧。”
女儿的乖巧懂事,反倒再一次刺痛闻蝉的心。
她站起身,没再回头,只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谢云章似是想到了什么,“嗯”了一声又说:“我明日再来。”
闻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不管是和离前,还是和离后,她总觉得亏欠女儿,没能给她一个完整幸福的家。
她本已下定决心,往后要把所有的爱都给阿绥。
偏偏这个时候,谢云章又出现。
夜里看着怀中熟睡的女儿,闻蝉彻底冷静下来。
至少,要先将阿绥养大成人。
自己和谢云章的事,能缓则缓,不能缓……
也随他去吧。
出乎意料的是,谢云章第二日来,把刚出炉的栗子糕交到自己手里,便陪阿绥玩去了。
新宅不是很大,但屋后有片空地,他陪着阿绥放了纸鸢。
起初阿绥看见纸鸢,许是想起了先前和檀颂儿子的事,兴致不高。
但谢云章很耐心,就像小时候教导自己那样,教阿绥如何看风向,如何收线放线。
慢慢地,阿绥高高举着手臂,撒欢一般跑了起来。
“娘亲娘亲!看我的纸鸢,它飞起来了!它飞得好高!”
闻蝉应和着,却很少抬头,因为要牢牢盯紧狂奔的女儿。
“小心!”
眼看阿绥脚下一绊,整个身子就要朝前扑去!
闻蝉赶上前也来不及,幸亏谢云章一直在三步外跟着,长臂一捞,只叫阿绥膝弯着地,上身被稳稳托住。
闻蝉吓得不轻,“疼不疼啊?”
说着,手探进她裙子里,卷起她的裤管查看。
“不疼不疼!”阿绥生怕娘亲不叫自己玩了,忙说,“阿绥只轻轻磕了一下,不要紧的!”
闻蝉看着手边渐渐泛出青痕的膝头,又对上阿绥紧张兮兮带了恳求的大眼睛,忽然就发现了阿绥的小心思。
掉下小池塘的那日,她身上都没有伤痕,却一直喊着好难受,一直示意自己赶檀颂出去。
今日是真玩起兴了,磕成这样,都是“不要紧的”。
“回去上药。”
“娘亲……”
阿绥不敢忤逆,下意识看向娘亲身后的男人。
谢云章道:“先去上药,不疼了我再陪你玩。”
说着,替她将风筝线收了。
阿绥这才没有异议,乖乖回去涂药。
路上还不停嘀咕着:“是裙子太不方便,下回放纸鸢,我穿长裤就行了……”
闻蝉牵着女儿的手,悄悄瞥一眼跟在身侧的男人,心底有种奇异说不出来的感受。
阿绥嘴上玩心不死,涂药之后,闻蝉给她喂了水和点心,她的眼皮就撑不住,脑袋也一点一点起来。
安置好女儿,一推门,男人又等在外面。
“睡着了?”
“嗯,”闻蝉点点头,“阿绥是我难产生下的,自小身子不好,我从不敢叫她这样跑……也从没见她这样高兴过。”
忽然手被男人一把握住,听他说:“妇人产子不易,你又是难产,吃了很多苦吧。”
闻蝉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听这一句话眼眶又酸了,几乎是慌忙抽回自己的手。
“还好,总归是把阿绥生下来了。”
接下来的时日,她眼睁睁看着女儿和谢云章亲近起来。
喜欢黏着自己,从不肯假手于人的阿绥,竟也很喜欢谢云章,玩起来就想不起自己这娘亲了。
这日阿绥又跑得浑身是汗,碎发都黏在额前,急喘着道:“娘亲娘亲!那人说要送阿绥一匹小马,阿绥可以收吗?”
话是询问,那眼神几乎是恳求了。
闻蝉蹲下身道:“娘亲不是说过,要唤他谢叔叔吗?”
“阿绥唤了,可他说不要这样唤他,他不喜欢!”
闻蝉不解,“那他喜欢你如何唤他?”
阿绥更是瞪大眼睛,“他说他想听什么,娘亲知道,要阿绥来问娘亲就好了!娘亲也不知道吗?”
闻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