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罅隙间，丝丝冷风悄然侵入，蜡烛的火苗在风中摇曳不定。
在明黄烛光的映照下，尚守疆脸颊上那道从下眼睑斜划至唇边的深疤，犹如一条狰狞的蜈蚣，愈加令人触目惊心。
他停下手里的活计，深邃目光看向自家弟弟和儿子，语气郑重道:
“昨日与小郎君狩猎之经历，你二人日后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明白否？”
叔侄二人见自家兄长与父亲语气这般凝重，赶忙颔首应承。
尚守疆沉思片刻，继续道:“老二，世家底蕴非你我能够揣摩，小郎君纵然实力高绝，但若与之对上，胜负难料！不过尔尔这句话，以后休要再提。”
轻声叹息，他又说道:“莫看我尚家落魄如斯，但在这北境，又有几人敢轻易招惹我等？”
“尚家这小小北境豪强将门，尚且如此，更何况乎那传承千年万年的豪横世家？”
“你俩刚才那话要是传出去，非给小郎君惹来杀身大祸不可。”
闻言，叔侄俩顿觉背脊发凉，冷汗涔涔。
在这个朝代，任你才华绝代、武力巍峨，若是不能为皇朝或世家所用，那么等待他们的，唯有被当场扼杀这一悲惨结局。
如小郎君这般霸气无双、睥睨天下之人，又怎会做那朝廷鹰犬，权贵走卒。
“行了……干活吧！以前怎样，日后仍旧怎样！小郎君年纪尚幼，说甚都为时尚早，待他安然长至弱冠之年，或许皇朝世家便再也无法压制于他！”
尚守疆重新拿起剔骨刀，开始肢解羚牛，把那些极漂亮的雪花牛肉，割好归放一旁。
尚大郎拿刀剔除牛身上那些肥油，扔进装着冷水的木盆里。
这些牛油，小郎君说有大用，他得尽量把它们处理干净。
尚老二把剔下来的牛腩、牛腱子、牛里脊、牛外脊、牛上脑、牛肩肉、大黄瓜条肉，小黄瓜条肉分类装好。
这些不同部位的牛肉，小郎君都各有所用。
尚大郎认真剔着牛油，好奇道:“爹爹……小郎君说麻辣火锅很好吃，你吃过吗？”
他爹用力剁着牛骨，头也不抬道:
“府城便有火锅店，味道不太正宗！神都有家名为川蜀佳味的酒楼，为姜族所经营，那锅子的味道，还算可以吧！”
骤然抬头，他问道:“小郎君怎么知道麻辣火锅？莫不是老夫人和他说的？他有麻辣火锅的配方？”
尚老二呵呵笑道:“小郎君说他的麻辣火锅配方非同一般，敢称天下第一，等做出来了，咱们就进来尝尝味道。”
尚守疆眉头紧蹙，低声呢喃道：“这麻辣火锅的正宗配方，向来为皇家与姜族所独有，守密甚严，小郎君缘何会有？”
大郎开心说道:“今日狩猎时，我们和小郎君在巨石上面聊天，他说再过些时日，便会在靖北府开一间名为破晓的火锅店，还邀我和二叔入股呢！”
尚老二手脚不停歇，脸上笑容未停:
“我问他为何不在宁远县城开一家，他说……先立足于大城市，然后再什么各个县镇，总有一天，他要让整个天下都知道破晓火锅连锁店这个名号。”
大郎纠正道:“辐射……小郎君说若要做大做强，乡村包围城市在大虞朝不可取，必须先在大城打响名号，然后再逐一渗透各个小城镇。”
尚老二点头，乐不可支道:“还有那什么盟主，拜见盟主费，具体怎么操作我也听不懂，总之就是破晓这个火锅店开了之后，小郎君就可以躺着数银票了。”
尚大郎白了自家叔叔一眼，继续不遗余力纠正道:
“加盟商，加盟费！二叔，你也太笨了！小郎君还说了，如果我有兴趣，可以去破晓总店参加各种训练，然后给我封个西依欧的职位，统领天下加盟商。”
尚守疆…………大号是不是练废了？
他又瞅了一眼乐呵呵的尚老二，怀疑这个老区氪金号也废了。
只一天时间，小郎就把尚家这俩主要劳动力给忽悠瘸了，这以后……该咋整？
尚守疆心情纠结的埋头苦干，外面天色都亮了，他也没察觉。
孟青山在后院打完拳，春风满面的走进厨房。
“辛苦大哥，二哥，辛苦大郎了！等会早食我给你们露一手，让你们尝尝什么才是真正的美食！”
孟青山对着忙碌的三人拱了拱手，满意看着案板、灶台上那些分割好的鲜牛肉。
“好……那等会就尝尝小郎的烹煮手艺。”尚家三人乐呵呵应道。
丫鬟们洗漱完，纷纷走进厨房，准备给孟青山打下手。
孟青山打算熬一锅牛肉羹，再煎一些牛排，再来个牛肉滑蛋，最后蒸几屉牛肉包子。
前世，在御厨后人——王姨手把手的传授下，他可是学了不少拿手好菜。
王姨是破晓后勤队奠基老人，是他最亲近之人，也是待他最好之人，
忙活了一个多小时，粥，包子，热乎乎的滑蛋牛肉，煎得香喷喷的牛排，全部做齐。
十几号人挤在厨房，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
孟青山把一块极嫩的雪花牛排端到祖母面前，唇角带笑道:“祖母，尝尝这个，一点都不会塞牙，最适合您吃了！”
祖母接过牛排，连声夸赞着小孙儿，笑得合不拢嘴。
小狸奴手里捧着温热的牛排，大口咬着，嘻嘻笑着，大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杨家三只小围在小狸奴身边，左手拿牛排，右手拿大肉包，笑得豁牙子都露了出来，乐得找不到北。
老人享受着孙儿孝心，小孩饕餮着哥哥做的美食。
老人和小孩，一早上笑容都没停过。
吃完早餐，尚家三人忙完案板上的收尾工作，便开始装车，准备打道回府。
要拉回县城的东西很多，孟青山的骡车也被他们征用了。
老马拉着肉摊家伙什和一头羚牛，大青骡拉着的驴车上，放着一头羚牛和其他那些猎物。
两头牛躺在车上，哞哞叫唤，精神头依旧很足。
看着木板上这两头眼眶有泪的羚牛，孟青山决定以后不再捕猎这种动物。
不是他圣母心泛滥，只是那双湿润的眼睛，像极了前世的大白。
西戎有许多牦牛和草原羊，他得想法子弄一些回北境。
送别尚家三人出了院门，他便和小石头、大胖丫头提着各自武器和工具，去了村尾大牛家。
大牛家的墙院，矮小而破败。
装在门框上的两扇破木门，晃晃悠悠，吱吱作响，若是北风再大点，怕是就会把它们吹倒。
“大牛……出门干活了！”小石头冲着院里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快要倒塌的黄泥土坯房里，陆陆续续出来十几号人，蜂拥走出院门。
老大娘手里捧着那颗狰狞狼头，眼睛通红，嘴唇哆嗦着，膝盖一曲便要朝孟青山跪下。
孟青山赶紧上前，伸手扶住她。
老人那薄如纸片的身体，让他心情复杂，胸中似乎有股郁气正在悄然滋生。
望着这一排面黄肌瘦、衣裳补丁如地图般密密麻麻、瘦骨嶙峋的小娃儿，孟青山沉默的抬起手臂，做了个手势。
大胖丫头解下身后背篓，从里面拿出大肉包，一个接一个分发给大牛一家。
压抑的哭泣，哽咽的感谢，颤抖的双肩，带泪的脸颊。
小石头眼角发红，不忍直视，催促他们赶紧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