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雨依旧在下,小宫婢的发丝已经湿了,探头看了眼呆坐了小半个时辰的太皇太后。
“玉姐姐,咱们要不要进去看一看?我瞧着那茶也已经凉了,万一.......”
被小宫婢唤作玉姐姐的姑娘生得十分好看,白玉一样的面颊染着讥诮。
“没什么万一。”
她朝墙外努了努下巴。
“瞧见没,那里守着死死的,只怕连只蚂蚁也跑不出去,里面的这位说得好听是来颐养天年的,其实就是被禁足了,保不齐再也出不去了!”
小宫婢年纪小,之前一直在宫中的浣衣局做事,莫名其妙就被派来行宫伺候太皇太后。
她还以为终于走了一回狗屎运,没想到,比在皇宫的待遇还要差很多。
她轻叹一口气,对着年长些的宫女曲了曲膝。
“多谢玉儿姐姐提点,那咱们就一直这么站着吗?”
玉儿弯了弯唇角,凑到她身边小声耳语。
“站也站不了几天了,我瞧着这一位气色很不好,左右行宫就这么一位主子,也没多少活要做,要是........咱们在这行宫还乐得清闲,等年纪一到放出宫,岂不是更好。”
玉儿的未尽之言,小宫婢一下就明白了,脸色顿时惨白如纸,双唇抖动。
“玉儿姐姐,嬷嬷说隔墙有耳,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玉儿冷哼一声,不屑地往屋里扫一眼。
“你胆子这么小,难怪被欺负去了最下等的地方,行了,我也懒得与你费口舌,你就在这好好守着吧!”
玉儿转身就走雨幕,只留下呆若木鸡的小宫婢咬了咬唇。
她六岁就被爹娘给卖了,辗转间,因为长着还算清秀,最后进了宫。
可惜她从小就胆怯,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人,受到不公的待遇,连声也不敢出。
那些宫婢见她好欺负,什么脏活累活都推给她,等忙完所有事,吃不上饭是常事。
后来就被调去了浣衣局,虽是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她却觉得莫名轻松。
大家每天都有好多的衣裳要洗,吃了饭,累得倒头就睡,根本没时间搬弄是非。
浣衣局的嬷嬷是个老人了,除了有点贪财,处事倒还算公平,每人分到的活计都差不多。
一成不变的四菜一汤,就够勉强填饱肚子。
想到今天晚饭吃到的大白馒头,还有一小碗红烧肉,她就觉得心满意足。
太皇太后看着年龄不小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打击,才几天的功夫,原本花白的头花就已经全白了。
脸上的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
更多的时间,她就安静地坐着,呆呆望着某个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玉儿姐姐说的话她懂,无非就是等太皇太后一死,她们这些前来行宫伺候的宫人就能留下来。
寻常时间这行宫几乎无人问津,只有天气特别炎热,或是陛下想来散散心的时候,才会来小住几日。
所以真等到那时候,她们就自由了,至少不必担心会不会哪一天莫名其妙就死了。
她今年才刚十六岁,离二十五岁出宫还有好多年。
听说玉儿姐姐在宫外有个一直等着她的未婚夫,虽只是个走街穿巷的小货郎,可却十分痴情。
玉儿姐姐当然有盼头了,不像她,孤苦无依,像池塘里无根的浮萍。
摸了摸缝在小衣中的几两银子,忍不住轻轻叹口气。
天大地大,却没有一处是属于她的安身之所,万千灯火,亦没有一盏是为了她而燃。
太皇太后似乎又开始垂泪了,低微的啜泣声飘出来。
小宫婢忍不住朝里张望一眼。
“太皇太后,要不要奴婢替您上盏热茶?”
太皇太后恍若未闻,直勾勾望着翘角上挂着的雨珠,嘴角带着抹诡异的笑。
她好像看到了太上皇,他正在朝她招手,晃神间,他又突然消失了。
太皇太后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努力地朝那个方向挥了挥。
“连你也觉得哀家做错了吗?可明明就是他害死的你们啊!哀家隐忍了半辈子,可南星也不理解哀家!”
有泪顺着眼角缓缓落在地上。
柔和的黄色暖光透进窗格,依稀可以看到小几上裂开了几道细细的缝隙。
她记得很多年前跟太上皇来行宫避暑的时候,这些摆设明明都是崭新的。
知道她喜欢兰花,太上皇就命人搜罗各地名贵的品种种在行宫的暖房里,还专门派了人打理,好让她随时都能看到。
那时的她是欢喜的,眼前是喜欢的花,身边是爱慕的人。
可惜,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
都说天家无情,太上皇也不例外。
他会宠她,但绝不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她,他需平衡朝局,接纳了许多重臣的女儿。
封了美人,封了嫔,封了妃.......
她皇后的位置倒是稳如泰山,只是太上皇除了十五,几乎不会踏足她的宫殿半步。
皇宫中的孩子越来越多,她不得以,只能接受太上皇的提议,装作十月怀胎,抱养了一个旁支的男孩,也就是后来的平昭帝。
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那孩子,大概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也或许那孩子的眼睛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那孩子渐渐长大了,会抱着她的腿撒娇,却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开。
看着太上皇亲自握着那孩子的手,写下了人生第一个字,丑得令人烦躁。
后来太上皇又教他射箭,十次有九次是射不中靶心的。
再后来,她意外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太医说出来把脉结果的时候,她喜极而泣。
那一夜,太上皇破天荒留在了她的宫殿,两人甚至难得坐在石阶上,抬头看着满天繁星。
她依偎在他怀里,感受着男人熟悉的味道,一起给还没出生的孩子起了好多的名字。
那一夜的风可真温柔啊,星星也很漂亮,太上皇开怀大笑,那笑声,仿佛现在还在耳畔环绕。
然后太上皇就病了,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咳嗽,谁也没放在心上,后来竟开始咳血,连上早朝都很困难了。
那时谁也没怀疑平昭帝,毕竟他才不过刚刚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