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宫里传出消息,皇后薨了。
一时间,各府邸忙着将大门口悬着的大红灯笼等物拆下来,换成白幡。
鲜艳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百姓们亦是如此。
皇后虽被打入冷宫,但平昭帝一直没有废黜她的身份,故而京城至少有半年不得饮酒作乐。
纨绔们暗自哀嚎,各大酒楼茶肆亦是叫苦不迭。
幸好,平昭帝没将事情做绝,京中已订亲的公子和姑娘,可按照原来定好的吉日成婚,只是不得大肆摆宴,一切低调进行。
何清晨对此倒无所谓。
她觉得两个人只要心往一处,那些繁琐的流程能免则免,并不会影响夫妻二人的感情。
裴念川却有些蔫头耷拉,郁闷不已。
他想给何清晨一个盛大的成婚礼,让她日后回忆起来,也会觉得自己被重视。
可规矩不可坏,尤其在这种时候,他更是不能行差踏错半步,否则就会坏了谋划以久的大计。
何陵景给他出主意,等到了高密,再办一场盛大的婚宴,天高皇帝远,哪里还能管得着。
裴念川立刻就高兴起来。
“公子说极是!倒是我一时想岔了,我这就让人在高密布置起来,到时给清晨一个大大的惊喜!”
顿了顿,他又道。
“夫人也要一同前去,不知可还需我做些什么安排?”
何陵景修长的手指在桌面轻叩,闻言,淡淡瞥他一眼。
“你也知我为何要送母亲离开京城,万不可露出一点端倪,以防母亲担忧,剩下的不必你操心。”
裴念川拼命的点头,他可得从现在起就把大舅哥给哄好了,毕竟,只有他才能治得住清晨。
“公子放心,高密的宅子已经安排妥当,保管夫人住得舒舒服服,乐不思蜀。”
何陵景轻笑。
“若母亲乐不思蜀,只怕父亲会拆了你在高密的宅子,言归正传,保护母亲安危的人可马虎不得。”
“我会让身边暗卫一路随行,不管母亲问什么,你都佯装不知就好。”
商定完,裴念川眼露担忧。
“听闻明日长安郡主就要随卓克王子去东临了,公子今日不好好陪陪她?”
何陵景面色如常,端起茶浅啜一口。
“该叮嘱的都叮嘱过了,她是个有成算的,即使远隔万里,也定会好好活着,至于将来,还是等我活着再谈吧!”
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与他讨论今日的天气。
裴念川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顾不得规矩,一把扯住他宽大的衣袖。
“你得活着,你必须得活着!我虽与郡主相处不多,但也知她心性坚韧,只要认定了,就绝不会回头!你若......她绝不会独活于世,公子就忍心?”
何陵景苦笑一声,拂开他抓着自己袖子的手。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何况这一次可谓是九死一生,哪由得自己?行了,你先回去吧,我自有计较。”
裴念川一步三回头。
妙音阁一下安静下来。
墙角的沙漏一点一点堆积,天色也慢慢暗下去。
今年的雪似乎格外的多,一场接着一场,天地成一色,模模糊糊的,就仿若看不到尽头。
这事,算是他唯一一次对许知意撒谎了。
夺嫡之争,腥风血雨,一场浩劫,在所难免。
这一回,他们举刀对准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
心绪百转千回,直到卓克王子缓步进来,啧了一声。
“黑乎乎的,我还以为没人在,想什么如此如神?”
将桌案上的风灯一一点燃,这才在何陵景对面盘膝坐下,姿态慵懒从容。
“国师今日唤我前来,可是有事要交代?”
再没了在其他人面前的骄矜,自顾自替自个倒了杯茶,慢慢喝起来。
他们交流用得是东临的语言,不担心外人偷听。
何陵景没出声,只是静静盯着他看,直看得卓克王子坐立不安,浑身寒毛竖起。
“国师有话不妨直言!这么盯着我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我了呢!”
何陵景轻笑一声,那眼神就似能窥探人心一般。
“你来了这么久,想必对京城的乱象已有所察觉,实话说,这一回,我......未必能活着去接知意.......”
卓克王子的手顿在半空。
东临王宫虽说没平昭这么乱,可他到底生于皇家,长于皇家,对于这些尔虞我诈还是极为敏感的。
他知道何陵景所谓的乱象是什么意思,但一时心中五味杂陈,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何陵景替两人重新斟了茶,才又淡淡道。
“知意就拜托你了,若是她到时真不愿留在东临,还请你还她自由!让她去想去的地方......”
卓克王子眨巴了几下桃花眼,眼尾微挑。
“国师当真舍得将郡主拱手让人?你若死了,我可不会再当君子了!毕竟,郡主貌比天仙!”
何陵景似听不出他话中的揶揄,面色冷峻。
“嗯,若我死了,请你能善待她!尊重她的选择!若她真倾心于你......我便提前祝你们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卓克王子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郑重颔首。
“国师放心!若真有那一日.......我答应你,此生唯她一人,后宫中绝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子!”
何陵景淡笑不语。
据探子来报,卓克王子已于几日前将强塞进宫的几个女人给遣散了,并且还给人家重新说了亲。
知意那性子,是绝不会与人共侍一夫的。
有了卓克王子这番保证和作为,何陵景的心也算是终于放回到肚子里。
“皇后以死,为防生变,你带着她明日一早就离开吧!想来陛下就算为了粮草和援军,也不会为难。”
“至于我们今日所谈之事,我希望你能永远烂在肚子里!可能应我?”
卓克王子拍着胸脯保证。
“国师放心,今日这番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且.....一切未有定局前,我也绝不会趁人之危!”
他虽非君子,但也绝非小人,若许知意心里一直放不下何陵景,到时,他定会守诺放她自由。
两人又静坐了片刻,这才各自离开。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似乎永无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