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楠来了。
明舒眼睛都哭肿了,便托付赵伯将秦霜如今的情况告诉她。
赵伯指了指自己红肿的眼:“你不好意思见人,难道我就好意思?”
明舒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拜托”的动作。
傅直浔淡淡扫了他一眼。
赵伯没好气地走了。
傅直浔看着明舒,忽然冒出一句:“如果我死了,你好好活下去。”
明舒愣了一下:“呸呸呸,你别跟赵伯一样乌鸦嘴。”
傅直浔笑了下:“我又不是神仙,总会死的,早晚的事罢了。”
不知为何,明舒听了这话,心中莫名一慌,她脱口而出:“那你就长命百岁!”
“傅直浔,你答应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在我身边!你也应允我,我们要一起走到白头,你说话得算话。”
她的声音低落下来,“我是风水师,遇到的总是不好的事。柳嬿婉和沈良时,安澜和萧墨,沈柔和杨文俊,还有如今的秦霜和燕栩,每一回超度,我都要经历一遍他们的人生,我心里并不好受。”
“我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我希望我们有一个好的结局。”
“赵伯刚才问我,如果你死了,我会不会为你殉情?我不会。”
明舒凝视着傅直浔的眼睛,认认真真,一字一顿道,“我不会为你殉情,我会用尽一切办法,让你重新活过来。”
傅直浔心中掀起巨浪,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吻了吻明舒的唇:“我说话一向算话。你不必考虑这些,我们会有一个好的结局。这些事不提了。”
牵起她的手,“饿了,陪我吃饭。”
暗沉沉的天,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寒风呼啸而过。
屋中,灯火明亮,饭菜冒着腾腾热气。
明舒目光移到对面的傅直浔身上,心中忽然一片暖意。
但愿岁岁似今宵。
吃完饭,她问傅直浔:“宫中情况如何?”
傅直浔并不想她操心这些,言简意赅:“林贵妃薨了,丽嫔又死于天火,后宫里人心惶惶。不过这两日上朝,皇帝气色不错。”
明舒对林贵妃的死并不意外,三日前见她时,便知她命不久矣。
想到林贵妃,她不由想到了另一个人:“皇后呢?她有何异动?”
傅直浔想了下:“没有,一切如常。为何问皇后之事?”
明舒:“那日我们去后宫,我发现未央宫里很干净。可未央宫离林贵妃的瑞锦宫很近,不可能不受瑞锦宫阴气影响。”
傅直浔剑眉一挑:“你怀疑皇后知道瑞锦宫里的情况,特地命许一坤布了驱邪阵?”
明舒沉默了下:“不仅仅如此。我还怀疑对于皇帝用自己的子嗣延续寿元的事,皇后是知情的。甚至,她不仅知情,还推波助澜了,否则按林贵妃的年纪怀孕,实在不是一件正常的事。”
她话锋一转,“但是,如果皇后想借皇帝的手除去林贵妃,那么贵妃怀孕,倒是说得过去了。”
傅直浔嗤笑一声:“大抵便是如此。太子和三皇子斗得狠,皇后除不掉三皇子,那便除掉三皇子的母亲,剪掉他一半羽翼。”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皇后的谋划成功了,但太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醒过来。”
见傅直浔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明舒心中那个念头忽然又冒出来了:傅直浔究竟站哪头的?如果他哪头都不站,那是不是意味着——
“你是不是想……篡位?”
最后两字,明舒含含糊糊的。
傅直浔笑出了声:“我如今已经累得跟狗似的,要那个位子做什么?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明舒狐疑地看着他。
这话她不太信。
即便是权臣,终究还是受皇权桎梏,高傲如傅直浔,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居人之下的性子。
不过算了,政治上的事,她也懒得去想。
他想怎样就怎样,左右以他的心眼和能力,都能搞得定。
不说林贵妃,那便说丽嫔离开后扫尾的事。
“皇帝查了永宁宫起火的事,什么都没有怀疑吗?”
傅直浔不屑回:“永宁宫几乎都烧成了灰烬,他怀疑什么?”
明舒引天火之后,他的人又去放了几把火,确定永宁宫什么线索都留不下来。
明舒皱眉:“屋子可以烧成灰,人却不能,你……是怎么处理丽嫔的尸体?”
傅直浔:“找了个难产的孕妇尸体,丢进了火里……”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明舒等他下文。
傅直浔只能继续往下说:“那孕妇怀的是单胎,所以我又叮嘱了太医院里的人,验尸时务必认定这具尸体就是丽嫔。”
“这事有几分风险。对皇帝而言,丽嫔肚子里的孩子可是他续命的灵丹,我不能保证皇帝会不会让所有太医都验一遍。”
“不过,有人帮忙解了这个困境。”
明舒心中莫名一沉:“司琴?”
傅直浔“嗯”了一声:“她死死抱着那具尸体。两具尸体都烧成了焦炭,又分不开。太医查看之后,认定忠仆护主。皇帝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留了两人全尸,未再细究。”
明舒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晚司琴说“即便是死,奴婢也会将事情办好”时,就已存了死志。
傅直浔抱了抱她:“不必自责,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安排了人接应她,但她没有出来。”
明舒怔怔道:“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为何这样就舍弃了?”
傅直浔沉默片刻:“相比性命,认定的人和事更为重要。丽嫔对司琴有救命之恩,在司琴眼里,伺候丽嫔、保护丽嫔便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事。她这么做,也算是士为知己者死。”
明舒心中黯然,叹息道:“我想办法超度她的亡魂,送她最后一程。”
傅直浔:“好,我让傅夜助你。”
*
是夜。
傅直浔从烈火焚身的炙热里惊醒。
他立刻松开了环抱着明舒的手,悄无声息地出了卧房。
一年中最冷的四九天,寒风如刀,滴水成冰。
傅直浔身着单薄寝衣,却在天寒地冻里热出了一身薄汗。
除了热,还有被体内幽冥之火灼烧的疼。
浑身的血似在火中翻滚,他双目赤红,眸中尽是暴怒与杀意。
他不好过,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统统都去死!
手无意识地捏着树干,幽冥之火涌出,满树盛开的红梅几乎是在瞬间枯萎。
风一吹,干枯的花朵似雪纷纷而落。
傅直浔的身子骤然一僵,脑中浮现清晨他出门时的一幕:
明舒惊喜地指着墙边的梅树:“梅花开了!梅花汤饼、蜜渍梅花、梅粥、汤绽梅……你想吃哪种啊?”
他好笑道:“梅花不是用来赏的吗?”
明舒眨眨眼:“赏完了,不就可以吃了吗?我师父爱美食,在她调教下,什么花我都能做成好吃的!”
他忍俊不禁:“那就梅花汤饼吧。”
明舒建议:“油炸梅花,香香脆脆!”
“好,再加一道油炸梅花。”
……
傅直浔额头青筋颤动。
他闭上眼,忍着挫骨扬灰一般的痛苦,一点一点地压下体内的幽冥之火。
从给明舒融合魂魄开始,他身体里的幽冥之火就开始失控了。
甚至,每催动一次,就越来越不可控制。
他心里很清楚,再这么下去,被火吞噬是早晚的事。
换作一年前,他压根不在乎,吞噬就吞噬,他对这人世间也没什么留恋。
大不了拉着所有人一起死,也算是给族人报了仇,黄泉之下对母亲也好交代。
可如今,他心里有了牵挂,便不能死了。
他还欠音音一场婚礼,还没有同她白头偕老,如何能死?
留她一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人世间,他做鬼都做得牵肠挂肚的。
寒风之中,一道暗影无声无息地出现。